胡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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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母亲是妫夫人,就是那个名扬天下的妫夫人,是这九洲四海之主最爱的女人。

我的母亲是公认的美人,她的聪慧也多为父王称赞。

兴乐宫的宫人说在我四五岁的时候,有内侍当我面说,西宫的辛美人是咸阳内因为美而闻名的女子。我便要去看看,身边的内侍便把我带去看正在渭南上林苑赏花的辛美人。几个人躲在山石后面,我瞧见辛美人的样貌之后。丝毫没小声说道:“此平凡之姿如何与我娘亲比肩?”这话被前面游园的辛美人听见了,她生气叫我们出来。内侍与我都被吓住了,但也乖乖走了出去。待辛美人晓得我的身份后,她原本生气的脸色立马就变了。她还亲自送我回去。

因为我母亲,我在这深宫之中比起我父王其他孩子不知幸福多少倍。大王兄因为是父王长子,父王一直对他器重。在我之前,听说父王唯一算是宠爱的孩子便是二姬了。父王将二姬抱在他的腿上,会摸摸二姬的脸。可是我记事起,二姬已经出宫嫁人,很少回宫里。我曾在宫宴见到二姬,她坐在后面的席位。父王也并未问起过她。

父王对他其他的孩子,可以说说一视同仁,让好的师傅讲学,要求公子精通六艺。可那些公子公主除了宫宴或是父王偶尔驾临他们母妃的宫殿。否则他们是不会有见到父王的机会。父王是多么忙碌啊,秦国征战列国、各郡突发大事都需要父王操心。

我在咸阳宫念书的时候,便看见两个内侍抬着一架子的书册送去父王殿中。那是大臣、地方的上书,父王要一一看过。父王要是累了便会站起来看看我学习的如何。

那时,我有美丽的母亲,爱护我的父王。可我心中记挂的还有一人,是姨母。

姨母叫玖姬,也是后来我父王的妃子。我三岁是跌落上林苑的池子中玖姬跳下救了我。母亲感念她的恩情便认她做义姊,我自小便叫她姨母。

姨母虽然比不上我母亲美丽,但是她那温柔的笑深深印在我的心里。母亲因前朝的事为父王出谋划策,又时陪父王出访得胜列国旧地。我留在宫里,多是在西宫姨母的畅春殿居住。姨母心灵手巧,为我亲手做衣,为我亲手做糕点。

那次,母亲要随大王去楚地的前夕,我却染上风寒,头脑发热。我好生气母亲好不容易愿意带我一同出游,偏偏我的身子不挣气。我看到一旁站着的阿姊,便对母亲说希望阿姊留下陪我。母亲却拒绝了。

我生母亲的气,母亲一直对阿姊比对我好。在内侍告诉了我,阿姊不是母亲亲生的。那姐弟之情‘顺理成章’少了三分,为心里升起的怨怼所占据。我才是母亲的孩子,为什么母亲不偏向我?要是在气头上,我就会在心里多问上几次。我不敢直接质问母亲,许是害怕母亲回复:“就是爱阳儿多一些。”

母亲把我当个小大人,而姨母却当我是个孩子。在姨母畅春殿住了三日,我便一点儿也不后悔没有上去楚地的车马。姨母那时已经有娠了,但是姨母却总对我说:“最喜欢亥儿了。”

“姨母以后还是最喜欢亥儿么?”

“一直都最喜欢亥儿。以后也是。”姨母对我的喜欢都是全心全意的。

我喜欢姨母到哪种地步呢?姨母生下小钰娡,我可高兴了。我告诉姨母日后我会向一个大哥哥一样保护钰娡的。钰娡很乖,不哭也不闹。可是钰娡没有满岁便走了,宫里人都传是母亲捂死了妹妹。我头一次感受到什么是悲痛,我看到夷光趴在钰娡从前的摇篮大哭的时候,我心中起了愧疚。这或许是因为我是妫夫人的儿子。

回到兴乐宫的时候,琳琅殿的母亲也蹙着眉头和几个姑姑说话。她见我来了,面色缓和。我却问她为什么要害死钰娡,母亲脸色大惊,内侍将我带下去。自此一段时间内,每日从咸阳宫下学,内侍是一刻都不敢耽误将我带回兴乐宫去。

我心底开始对母亲起了厌恶,她怎么限制一个王子的动向!

听说魏缭要解开钰娡尸身,对其人我心生厌恶。此人一不带军,二鲜少入朝。因精通鬼怪奇术取信大王。我甚至亲自求见父王,希望他收回成名。可父王却问我:“亥儿不愿你母亲洗刷冤屈么?”

我一愣,然后说道:“死者为大,解开尸身是对去者不敬。而且未尝见之有效,如何能断定魏大人能看出钰娡死因。若母亲真是冤枉,那定是有他法。”

父王并未将我的话放在心上,而是笑着告诉我不要向母亲提及我方才的一番话。

魏缭说钰娡是噎死的,我既然相信,但是也不还愿面对母亲。母亲不许我去,我去也就少了。有一次下学,我在路上遇见了姨母,姨母缓缓走来,身边的两个内侍便在我耳边叮嘱:“公子,娘娘可在琳琅殿等着。”“本公子知道。”

姨母走过来,她以一贯温柔的语气问我为何许久不去看她。两个内侍上前一步,是要护在我前面。姨母面露伤感说道:“原来是因为夫人的缘故。”姨母低着头伤感说道:“钰娡的故去害得夫人让大王误会,夫人为此与我生分也是应该的。”

我十分伤心,母亲被误会,姨母又有什么过错呢?沉浸在悲伤中的姨母没有为母亲说话,这也算过错么?

“公子,可别人夫人等急了。”

我瞪他们一眼,说道:“要是怕母亲等着,你们就回去吧。本公子要去姨母处同姨母用膳。”

我在姨母处用膳后,回到兴乐宫果然让母亲生气了。她在气头上,我倒是初次见她失态的样子。孟春姑姑在夷光姑姑的眼色下连忙拉我下去。

而后母亲大病了半年等到她身体好了。阿姊回兴乐宫,而我父王并未让我回去。直到母亲有娠,我才回兴乐宫。

母亲对我不如从前,可能是因为我不顾她的颜面而与姨母亲近。尤其是母亲有娠安然生下我的小弟公子辰,便更不理会我。我倒是因为母亲的冷待而少去与姨母见面,可如此也的不来母亲的关心。

我是父王最为爱护的公子,可是却得不来自己母亲的关心。

父王亲自教我骑马,父王给我他儿时用来练习射箭的长弓,父王对我的恩德是其他公子公主所奢望的。我拥有那一切。公子公主都羡慕我,而我羡慕起辰弟来。

……

我因姨母在饭菜中下药而中毒,母亲照料我三日。而姨母被赐死,她死了我依然难过。

纵使我知道她下毒害我,或许也是要害母亲。我从未想过视我为亲子的姨母,口口声声说我是她最喜欢的人的姨母,却要害我。

在我在最难过的时候是阿姊入宫安慰的我,她或许是母亲请来的。阿姊告诉我,在这后宫之中除了母亲、阿姊、父王,这等至亲之人,其余人皆有可能视我为仇敌。我疑问道:“为何?”

“因为我们的母亲是父王十多年唯一挚爱,母亲虽未插手后宫事务,但是母亲的位置依然让人眼红。那些谋求太子之位的人,也自然会视兴乐宫为仇敌。不在乎母亲从未想过那个位置。”

“阿姊,可是那是姨母啊。为何害我?”

“傻亥弟,白良人早就归顺齐夫人一党,为公子高谋太子之位。很多时候,不是我们想躲就能躲开的。亥弟是母亲唯一的儿子,母亲想的是让亥弟日后过得开心便好。可是不是我们不争,便可相安无事的。”

阿姊当时所言已经让我震惊了,对于宫里的娘娘我一向都是极有礼数的,向齐夫人、辛美人一等与我母亲常说话的,我也与他们亲近。但我不曾想,那些我以为亲近的人可能对我有加害之心,子高哥哥又是什么时候想做太子的呢?

自此我认真读起功课,鲜少加入公子们的行列。平日也就和内侍玩耍,那段日子我自在许多。

我的母亲是在我十三岁的那年去世的,母亲突然暴毙让我的生活少了许多欢乐。父王对我不似从前了,我由公公侍奉,师傅授课。成了一个没有母亲管的孩子。

直至我成年都是阿姊照顾我居多,阿姊可以说是两日入一次宫。不光为我,还因父王。我记得儿时母亲常对我们说,姐弟日后要相互扶持。自母亲病故,阿姊像个母亲一样照顾我。阿姊一直未再嫁。

我心性算不上顽劣,但也非君主之才。成年后与阿姊的一次谈话之中,阿姊告知我当初白良人构陷了母亲杀害钰娡公主的假象,在大王面前要抱着恶处母亲的态度。她还乘机离间我与母亲的母子之情。母亲因为不堪齐夫人得逞,支持扶苏哥哥为太子。而我并非君王之才。

听了阿姊的话,我便对已经离世的母亲愈加愧疚。

泰山崩,父王遗命,我为二世。我从未为做一个帝王而做准备,若不是师傅和阿姊,我都不敢承命。

母亲说的不错,我并非君王之才。大秦五百年基业,父王一生的心血在我手里败了一半。对外,我镇压不住六国反贼;对内,我遏制不住朝中奸逆。我愧对于祖宗,让大秦风雨飘摇;我愧对与父王,戕害了同胞血脉。我不孝,未曾侍奉母亲,尝忤逆之;我不仁,同胞兄弟姐妹死于我手;我不义,蒙家为我、李家为我、冯家为我,满朝忠臣遭驱逐而我无能为力。

扶苏哥哥真心待我,我晓得他是自杀身亡。但我觉得那也与我有关。如我不是这君王?

阿姊如我母亲一般,我不能为她保住心爱之人懊悔,能做的便就只是让他们二人合葬。

我能做的或许就是和赵高拼死一搏,可是这场刺杀中我失败了,彻底失败了。

死亡对我是一种赎罪,一种解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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