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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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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她窈窕而动,轻挥披帛、微调宝冠,不消一会便整顿完了。

  待她摆好起手,三娘以拨子击琴箱数次,打的便是胡旋开头的拍子,待后头羯鼓一起,她朗声一句“走”,当下素手按弦、妙腕翻拨,琵琶声铮铮然起。

  舞乐舞乐,自然是既要看舞也要看乐,舞、乐相辅相成,若有一边是差得扶不起的,便自然会拖累了另一边。而若要一边格外出色,那另一半就会被一同带起来。

  三娘拍子、曲调皆不能更精更准,且已能以乐写心,凡闻者难逃动摇。丝努尔则是再高明不过的舞姬,只轻轻两段便明了了三娘本领,于是放心施展开来——胡舞历来先缓后急,丝努尔先是缓缓踏足抬手,身上金铃飒飒作响,徐步徐移间做小旋、后仰,丈长披帛不纠不缠,身形矫健轻腾优美,伴着满室西域韵味,别有难言风情。

  三娘又走一程,之后曲调一转,手下渐快,琵琶声似珠连玉贯,曲调飞腾盘旋不绝。丝努尔闻音知机,一拉披帛扬手起臂,脚下一错流丽起旋,开始稍缓,待到曲热时已是旋转不绝,步步踏于羯鼓弦音之上,披帛飘逸旋为弧形。如此鼓乐咚咚,声声入心,美人圆旋,疾如风矣。

  在场诸人看得目不暇接,无不沸腾倾倒,哪里还顾得上两位殿下在座,需持名士风度?曲刚过半,厅中已是群情高昂、掷币无算,年轻毛糙者多有起立。

  喝彩声中,丝努尔旋之愈急,三娘并后头音声人皆奏至面热,不知不觉中隐约有汗下。待到高潮,丝努尔宝冠珠饰均飞出,钗摇落于座上席间,项链断落满地跳珠。

  忽三娘抬拨又落,五弦齐振声同裂帛。后头羯鼓一顿,砰然数音做结,最后扑通一哑,却是乐手将鼓面都打穿了。丝努尔骤然停步,两手一松披帛飞出,厅中众人皆望着那披帛目瞪口呆。待其落下众人方才回神,顿时满堂掀狂呼,轰然如雷动。

  此时丝努尔已舞至力竭,满面飞红如霞光。她强自平静气息,往前数步再朝公主及楚王下拜,虽仍不说话,意思却是明明白白。

  见此情景,李鸾不禁大笑:“阿绩,人家和你讨赏了呢。”

  “……君子一言,快马一鞭。”歪歪嘴,李绩昂首道,“我既说了,那是她的便是她的了。”

  闻言丝努尔猛然抬头,两眼差不多都要放光了。她喜悦难言,面上已是笑颜如花。众人也皆以为她要随楚王归府中了,刚想做贺了,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楚王又有一语:“只是,如此可甚是不妥啊。”

  众人皆楞,忙问:“这能有何不妥?”

  李绩脸色轻飘傲慢,不快答道:“我虽亦爱歌舞,但奈何暗有闲语伤人。大家当知陛下严明,对我们子侄辈管得甚严,便如今日这般出来玩耍都是难得的——若今日我领了这婢子回去,有心人便可参我一本,说我自贱身份流连风月,还不顾体统狎玩胡姬,到时怕是又要领圣人和太子阿兄好一顿教训。”

  这个三娘倒是知道的:按当朝律令,王子皇孙荒淫取乐,与胡姬有染,做出混淆血统之事之类,确在言官可参事项之内。

  话说回来,平时韩老爷常说朝中也讲人情,估摸着只要交情好,这种事情自可轻轻放过,不起风浪。但若真要有人想拿这个做文章……那便说破天也是李绩过错。

  听了这话,众人面面相觑,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。丝努尔失了笑容,面色渐消沉。

  李鸾有些看不过去,刚想开口,却听李绩突然话头一转,道:“不过我既应了,那是定不会失信的。要不就如此吧,我将此舞姬转赠皇姐,她得脱离苦海,我得浑身清白,何如?”

  李鸾却一点都不意外,只扭头看他,挑眉道:“不合适吧?”

  李绩懒洋洋挥了挥手:“这有什么不合适的。她只求觅一良主以得庇护,皇姐仁慈宽和,便长安城中都是有名的,今日若肯收容,自然是她交了好运。且上次我听皇姐说想凑一班霓裳羽衣的人马?”说到此,他抬手指了指丝努尔,“这不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人选吗?”

  “这如何过意得去?”李鸾仍是推辞。

  “我们自家人,哪来这些穷讲究。”李绩一笑,歪着身儿又靠到凭几上头,“且不过一个胡婢而已,如何值得你我这样放在心上?”

  李绩说的猖狂,可又都是实情——两个皇家子弟,为个极卑微的胡姬你谦我让,传出去岂不是笑话?既话都说到这份上了,李鸾也懒得再多言,只看向丝努尔,道:“那你便随我归公主府吧。”

  丝努尔一脸呆愣,可见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如今得了这么个着落。但她看李鸾相貌端正大气,看去宽厚中正,想来该不是苛待婢妾的人,且也是皇家身份高不可攀,自然为上上良主。于是连忙收了惊异神情叩首谢恩,口称“主人”。

  “好。”李鸾点了点头命她起来,就算是认下她了。接着又道:“刚才你们两个都演得甚好,该有嘉奖才是。”

  说着,转向一直随侍在旁的那个白面中年人,招手要他附耳过去:“梁公公,你来。”

  梁公公凑了过去,两人略耳语一番。其后梁公公笑微微地直起身来,对三娘和丝努尔道:“两位今日可得好彩头了,殿下有厚赏给两位——来,随洒家去领赏吧,得了便送你们回府歇息。”

  丝努尔驯顺应是,脸上还是一副没回过昧来的神情。三娘却是恨不得马上远远逃了,连忙答应下来,浑不顾背后探究目光,急急随梁公公走了。

  等出了厅,梁公公先带她们去了后头随从护卫歇息之处,又自去不知何处取了两个大盒子来,分了她们一人一个。

  丝努尔平日所受教养极严格,从不许有丝毫行差踏错,否则便要领罚。接了赏赐,她自然而然就返身要回厅上再找李鸾谢恩,不料却被梁公公叫住:“以后殿下与你还不是天天见?无需如此多礼的。”之后不容她答话便叫来一旁护卫,布置道,“你们护送胡姬娘子回府,记得关照陈管事给她安排宿处,预备衣食日用并服侍人,其余等公主回去再做细论。”

  护卫们应是,侧身让道请丝努尔先行。丝努尔无以违抗,只好离去。

  见他们出门走远,梁公公忙抓了三娘过去,拽着她逃似的另找小路,兜兜绕绕摸到了长庆馆一偏僻小门上。

  到了门口,那梁公公从袖中扯出一块包袱皮儿来,给三娘将那大盒子包严实,又系到她背上,问:“可嫌重?”

  那盒子不过空心货色,三娘身强体健自然不把这么点分量放眼里,当下摇头称否。梁公公又问:“可认得回去的路?”

  三娘忙答是。梁公公看着似是不太放心,不过此时他也不明就里,无其他法可想,只关照三娘路上小心送她出门,跟她说万一遭人为难欺负,便说自己是公主府内宦管事梁吉的侄女,定可平安无事云云。

  此时三娘也挂心二娘及家仆们,匆忙对梁公公道谢之后便沿巷疾走,一路埋头冲回了分开时的馄饨摊子那边,果然见二娘并两个老家人正脸色铁青守在那儿。

  见妹妹平安回来了,二娘一个没忍住冲上去就要当街打她。

  三娘吱哇乱叫躲了一阵没让她抓到,硬凭一身真本事把二娘那阵当头火给拖没了。

  如此,姐妹俩可算能好好说说话了。

  “……其余人呢?”三娘卖好笑着,如此问道。

  这话引得二娘反手就在她头上拍了一下:“还不是去找你了!”

  这算不算哪壶不开提哪壶?

  三娘暗地咋舌,忙想法岔开话来,于是将分开后所遇之事并方鬼传说一一告知二娘。二娘原还有些火起,结果越听面色越沉,到最后只剩狐疑:“你真没看错?和那天在平安集上的是一种东西?”

  三娘立刻道:“我便认不得自己了也不会认不得那玩意。”

  三娘历来勇毅聪慧,不是那种拎不清的蠢货,是以说到这里,二娘虽然未亲见那“方鬼”,但其实已很有些信妹妹的话了。不过此事疑点甚多,所以若要说她如何确信,倒也还不至于。

  “你是说,那方鬼引着你进了长庆馆后便消失无踪了?”

  “嗯。”三娘点头,“后头我都没来得及寻它就撞上了公主……”

  说到这里,三娘倒自己停了。接着她拧着眉头瞪着眼想了一会,脸上颜色走马灯似的变了一圈,突切齿道:“它有意的!它就是要引我撞到那里去!若不是我有武艺公主又还记得我,怕是二话不说便要被当刺客杀了!”

  二娘轻叹,无声点头。

  “这、这东西怎么如此恶毒……”“它如何都不打紧,打紧的是,它怎知道公主等人此时在长庆馆?”

  “……你是说,那东西与长庆馆中人有勾连?”

  “不一定是馆中人,便座上宾也说不准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看三娘面露不安,二娘忙安抚她:“不管怎样,你今日平安回来就好。只这次着实太险,下次万不可如此莽撞了。”

  这话说得三娘顿感羞愧,忙顺从点头,口称“知错了”。二娘看她确实有悔意,心里火气也就消了,只道:“你说那东西爱毁人观庙,那我们这些天便只需看着,若长安城内有观庙走水之类,那说不定只是它要行不轨却被你凑巧碰上。而若是无此类祸事,那那方鬼就十之八九与长庆馆有干系了。”

  “恩……”三娘点头。

  二娘看她略有些消沉,便伸手拍她肩膀:“时候也不早了,等去找你的人回来我们便家去吧,到时你再和我慢慢说……你这龟壳子似的背着什么?还抽空买了东西不成?”

  如此一说,三娘顿时忆起刚才宴上舞乐,脸上总算又有了笑影。

  “是好东西。等下分给你。”她这样对二娘说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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