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1章 第 111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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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小时后, 飞机在京华市国际机场平稳降落,天色已经黑透。

“少爷,先去酒店休息吧。”

俞九如摇了摇头, “去医院。”

“这么晚去医院?”

见俞海眉头皱成个鼓包, 俞九如神色稍有缓和,好笑地回道:“先过去看看情况, 最多呆几分钟就走。”

俞海这才勉强点点头。

凌晨的京华不复白日的热闹, 偶尔擦肩而过的车辆也安安静静地驶向各自的远方, 仿佛里面没有坐着人。

半小时后,黑车缓缓停下。

高耸的大楼右侧, 京华市立医院六个大字从上而下, 亮得刺眼。俞九如皱了皱眉,对这个地方有些不喜。

医院门口停着两辆轿车, 刺眼的车内灯光透过蒙尘的玻璃变得柔和,车窗被摇下一半, 隐约可以看到白色的长焦变焦镜头杵在外头。

堆在地上的烟头垒成小山,可见车内坐着的人已等候多时。

俞海:“应该是狗仔。”

俞九如点点头,“去后门。”

他对老东家棒打落水狗的头条新闻不感兴趣, 对说自己不计前嫌宽宏大量以德报怨的夸奖也不感兴趣。

医院后门空无一人。

显然在狗仔眼中, 生死未卜的张强已经不值得多方出动, 他们也不认为俞九如会在事发当夜出现在这里。

二楼急救室门口。

中年女人靠在塑料椅上,有些老旧的睡衣布满褶皱。她仰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墙壁上的宣传板, 上面近乎讽刺地介绍着造成过劳死的种种原因。

听到走廊传来脚步声后,她并没有回头,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脚步声。直到来人遮住莹白色的顶灯,郑敏庆才缓缓转过身,涣散的瞳孔瞬间聚焦。

“九、九如?”

她像是说错了话, 苍白的脸颊顿时充血变红,“俞总,您怎么来了?”

见她衣服单薄堪堪能够蔽体,俞九如脱下外套披在她身后。

带着体温的风衣仿佛烫手山芋,郑敏庆如同被吓到似的连连摆手。

“不用不用!我不冷!”

俞九如:“庆姨。”

短短两字称呼像是个开关,郑敏庆喉口干涩,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。

丈夫加入俞氏影业后,家里原本捉襟见肘的条件明显变好。郑敏庆原以为这就是最好的情况,没想到张强会在出演《殉职》后火遍大江南北。

两人从衡店旁不足六平米的合租屋搬到市内的大平层,呼哧呼哧的老旧电驴也变成冬暖夏凉的小轿车。

郑敏庆不知道俞九如是谁,或者说不明白这个名字代表什么身份,只知道他是她家老张的伯乐。她催促丈夫一定要把俞九如请到家里来吃顿饭。

俞九如哪会那么好请,张强有些为难却抗不住老婆每天三遍的絮叨。

他请了,而他也来了。

简简单单的家常饭,让郑敏庆牢牢记住这位会夸她酱香饼烙得好吃,走前还被她塞了几大罐腐乳的伯乐。

压抑在心里的情绪如同涨潮般突破她的心理防线,汹涌的浪潮席卷着内疚与直面生死的害怕扑面而来。

“九如……”郑敏庆泣不成声。

“姨和张叔都对不起你……”

俞九如面色平静,银灰色的双眼却沉淀着浅浅的难过,安静地站在旁边等她把所有的苦痛都发泄完。

过了大概两三分钟,郑敏庆压抑着哭声,嗓音沙哑地重复着对不起。

“签约解约,不过是艺人与经纪公司间再寻常不过的商业行为。”俞九如低声道:“无需觉得抱歉。”

如果换张强在这里,或许可以听懂俞九如这句话背后的含义。

在他选择离开时,两年的相处就被铜臭味玷污了所有感情的色彩。

“这些文件您收好。”

郑敏庆用衣袖胡乱抹掉眼泪,又把黏糊糊的掌心在裤腿上蹭干净,动作间始终小心翼翼没有碰到风衣。

“这个是?”她接过文件袋。

“保险。”

无论是现在的俞文集团,还是曾经的俞氏影业,被称作圈内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养老院并非没有出处。

俞九如:“在招聘群演时,待遇中提到凡是年龄大于五十岁,或者是群演经验超过二十年的,俞氏影业会另外出资购买医疗类的商业保险。”

“袋子里有两份保险:重大疾病险和人身意外险。张强在离开俞文集团时两份保险都还在保障期内。”

“保险?”郑敏庆迷茫地问道。

在她有限的认知里,保险是在被保险人死后留给受益人用的。

她的认知并没有错。

意外险便是买给活人的。

但俞文集团特别定制的重大疾病险却有所不同,很多时候病人缺的并不是钱而是最可靠的医疗资源。

“您拨打保单上的电话,说明情况后保险公司会给出具体解释。”

在俞海的频频示意下,俞九如遵守自己只呆几分钟的承诺。

见他要走,郑敏庆迫切想再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。她余光看到身上的风衣,赶忙要脱下来还给他。

“九如、不是、俞总……”

“那个……您的衣服。”

她有些语无伦次,近乎笨拙地想要留住他,留住让自己安心的身影。

俞九如:“您穿吧。”

“就当是给您腐乳的回礼。”

腐乳两字像是棵稻草,郑敏庆连忙抓住它,急声道:“您要是喜欢,等老张好些了我再多做点送给您!”

“不必麻烦。”俞九如摇摇头。

“我哥不让我吃太咸的。”

郑敏庆愣了愣,仿佛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意识到,恐怕她与她的爱人此生都和那位抱着玻璃罐装的腐乳,笑着跟她道谢的少年再也无缘。

“庆姨,再见。”

郑敏庆只是抱着风衣点头,看着俞九如的身影消失在走廊镜头。

医院门口。

俞海:“少爷,需不需要联系机场安排明早的飞机返回港都?”

“先不用。”

俞九如坐回车上阖眼假寐。

“还有一个地方要去。”

如果说九点是经济的复苏,那八点就是城市的苏醒。三三两两的工作人员伴随着滴滴的打卡声进入大楼。

耸入碧云的高楼大厦里,不只有万和影业一家公司。上班族们摩肩接踵地挤进铁盒子般的电梯。

“等一下!”

站在门边的好心人顶着大家不耐烦的目光按下开门键。背着吉他的男生急匆匆地跑进来,胸膛剧烈起伏。

好心人下意识要等声道谢,却见男生啪啪啪地连摁关门键,电梯门在门外女生着急的目光中缓缓合上。

他高举着手机,像是没有看到电梯里的人,不管不顾地高声争吵。

“你什么意思?!”

“什么叫万仲不见我?!”

“我已经到公司了!”

“你说他不在?!他特么都不在半个月了!能不能换个借口!”

“冷静?你叫我冷静?”

“冷你妈比的静!”

男生气急败坏地压断电话,没好气地喊道:“帮我摁下十一楼!”

先前好心的小姐姐皱着眉懒得再搭理他,同事越过她按下十一楼。

“叮——!”

男生离开电梯后,同事才拽住她低声解释道:“万和影业的,这帮人最近丧得很,别跟他们一般见识。”

孙琪越过前台,快步往总经理办公室的方向走去。刚和万和签约时,这间办公室每天都为他门户大开。短短半个月过去,想进一次却难比登天。

前台接待赶忙拉住他。

“孙先生!请等一下!”

孙琪没有要怜香惜玉的意思,伸手就要掰开她,“撒开!你是不是又要跟我说什么万仲不在办公室?”

眼看孙琪就要冲进办公室,前台小姐姐情急之下只好实话实说。

“万董正在见客,您等等!”

孙琪目光阴鸷,“他在?”

“在的在的。”前台连连点头。

“好!那我就坐这儿等!”

总经理办公室里,万仲的脸色并不比门外的孙琪好到哪里去。

“俞总,要不要喝点什么?”

俞九如摇摇头:“不用。”

他没有要久留的打算。不管万和影业过去是否生机蓬勃,现在的它就如同要死不死、蜷缩起叶片竭力想要留住所有养分的枯树般,不值得驻足。

万仲小心翼翼地试探道:“您这次专程过来,是有什么事吗?”

当你对某个人的忌惮与恐惧远远超过愤怒和不满,甚至是恨时,就会形成类似于蝼蚁与猛兽的关系。

哪怕猛兽轻而易举地毁掉你毕生汲汲营营的财富,你也不会想要打败他从而夺回曾经属于自己的宝物,只会竭尽全力去保住还剩下的些许。

这便是万仲现在的状态。

他恨不能和俞九如,俞九方还有他们背后的俞家老死不相往来。

他被整怕了,也被整怂了。

又怕又怂,只好退避三舍。

“你在逼那些练习生解约?”

俞九如低声问道,但如寒潭般沉寂的目光代表着他对答案的笃定。

“我逼他们解约?”万仲表情僵硬地反问道:“俞总何出此言?”

他心里有些莫名其妙,自己有没有逼练习生解约是万和的事,俞九如又为什么还要在乎这群农夫与蛇中的蛇在咬死农夫后,会何去何从。

“逼没逼想必你比我清楚。”

俞九如从俞海手里接过资料,逐字逐句地念道:“高强度参加综艺,平均每天二十小时的工作时间,强迫女练习生采取极端方式减重,以公关为名带着练习生们在外陪酒,替练习生接下包括大型超市在内的商演活动。”

他抬眸看向万仲。

“万总这半个月也够忙的。”

“那不得赚钱嘛,再说他们不是都想要曝光率。”万仲干笑两声。

俞九如:“用命换曝光?”

这话连万仲也不敢往下接。

“你在拿他们泄愤吗?”

万仲有些疑惑:“泄什么愤?”

俞九如搭在资料封皮上的指尖轻点两下,恰到好处的青色血管与分明但并不夸张的骨节构成双极好看的手,奈何万仲根本没有心思细细欣赏。

“自然是泄对我的愤。”

俞九如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,却有着十足的压迫感,“泄你那些无法在我身上发泄干净的愤,不是吗?”

“俞总……”万仲赶忙摇头。

他没心思听那些虚伪的辩解,站起身打断了万仲没说完的话,径直朝门边走去,俞海紧随其后。

推开门前,俞九如侧过身。

“万董,他们是人。”

不是泄愤敛财的工具。

无论好坏,都是鲜活的命。

至少不该被一个没有比他们好到哪里去的人,敲骨吸髓利用殆尽。

“张强的事,仅此一次。”俞九如沉声道:“如果万董不想再见到我,那就请不要做让我来见你的事。”

“吱呀——”

厚重的红木门被从内推开。

孙琪跳也似的站起来,却在下一秒仿佛做贼般背过身去。他余光看着熟悉的身影越过自己朝电梯间走去。

俞九如……

“孙先生?您还进去吗?”

前台接待的问话声打断了他放空的思绪,孙琪目光无神地点头。

办公室内,听到开门声后,万仲不自觉地起身迎上前去,脸上几乎是习惯性地挂上商业化的讨好笑容。

“万董,孙琪找您。”

“孙琪?”万仲扬起的嘴角像不堪重负般耷拉下去,转身坐回沙发。

“让他进来。”

话音刚落,背着吉他的男生便越过前台接待走到沙发跟前。吉他还是那把吉他,男生也还是那个男生,但曾经热情洋溢的万仲却早已不复存在。

万仲声音里都透着不耐烦。

“说吧,什么事?”

孙琪:“你之前说专辑……”

不等他把话讲完,万仲摆摆手打断他的痴人说梦,“还想出专辑?”

他冷声笑道:“拜托好好睁大眼睛看看公司现如今的情况,万和已经要被你们这三十几位祖宗害死了。”

“我们害得?”孙琪怒极反笑。

“好,出尔反尔是吧!”

眼前浮现出俞九如的身影,孙琪咬咬牙狠声道:“我要解约!”

他本以为万仲会说些什么,没想到他居然直接挥手叫来助理。

“去拟一份解约合同过来!”

“好的,万董。”助理小心翼翼地点头应是,恭敬的背后却是厌烦。

孙琪突然想起之前签约时近乎天价的解约费,脸唰地白了下来。他着急忙慌地问道:“那违约金怎么办?”

俞九如说得没错。万仲拼命压榨这群练习生既是为了多分点通告费,也是想逼他们提出解约赚违约金。

如果孙琪早上个半小时来跟他谈解约的事,结果必然会大不相同。

“万和影业还看不上你们那屁大点的解约费,要滚就他妈赶紧滚。”万仲冷笑着,狭长的眼睛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恶意,“只限今天,过期不候。”

离开万和后,轿车径直驶向京华市国际机场。俞海坐在副驾驶上,时不时透过后视镜看向后排。他自认为隐蔽的视线被俞九如尽收眼底。

俞九如好笑道:“阿海,欲说还休最适合用来形容你现在的模样。”

“少爷,您为什么帮他们?”

虽然俞文集团已成为这场舆论战中最大的赢家,但练习生们堪比过河拆桥的选择,终归还是伤害了有桃李之恩的老师与哪些曾朝夕相处的同伴。

或许还有俞九如。

“为什么……”

俞九如抬眸看向窗外。正在赶路的人们熙来攘往,早餐铺子的烟火气与话语声构成这座城市的热闹。

热闹背后是鲜活的生命。

他大可以无视一个张强。

但剩余的三十五位练习生,可能就是三十五个张强。

按万仲的行事作风,俞九如不需要多加思考,就能料想到这些练习生们即将被践踏、被蹉跎的余生。

稍有姿色的被吃干抹净,最后活成没有尊严与自由的交易品。

近乎天价的违约金又会把他们中多少人逼上天台,万劫不复。

迫切想要一举成名的浮躁,让他们注定与俞文的观念背道而驰。

但道不同不相为谋,倒也不至于用这群少年人的下半生去抵。

在知道可以轻而易举避免悲剧发生时选择漠然置之,俞九如不能肯定自己在半年、一年或是五年后,听到无法挽回的消息时,心里会无动于衷。而他不希望等到那时候再去谈如果,如果是这世上最无能也最悲哀的词。

俞九如低声道:“就当是为了将来的自己买一份心安理得吧。”

此后,桥归桥路归路。

再不相干。

两个月后。

张强在爱人的搀扶下出院。他们没有回到二人温馨的小家,反而第一时间前往万和影业签订解约合同。

时隔两月,大厦将倾的味道弥漫在万和影业的每个角落。曾经每天妆发精致的助理带着商业机密投奔敌手,初见时意气风发的万仲也老态尽显。

总经理办公室内,红木大板桌肉眼可见地积着层厚厚的灰,电脑背面和正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种颜色。

张强和万仲对面而坐。

两人面面相觑,竟连跟对方多说句话的心思都没有。

在沉默中笔起字落。

合约右下角多出张强两字。

回到阔别许久的家,张强颤抖着手从书柜底层取出份崭新的合同。

俞氏影业艺人签约协议。

他像在进行什么仪式,双手捧起协议轻手轻脚地摆在桌子正中央,随即又把刚刚签订的解约合同拿来。

不过才半天时间,新鲜出炉的解约合同已经多出几道明显的折痕。两份合同并列而放,在主人心中的地位高下立判。郑敏庆站在门边默默摇头。

张强愣愣地看着合同。

在整整七十五天后痛哭出声,像是个失去宝物的孩童,以最无助的姿态投进妻子的怀抱,泣不成声。

何必呢……

这三个字郑敏庆在嘴里含了许久却还是不忍心说出声。

有些错过,不复再来。

作者有话要说:  唔!小作者爆字数!

而且没有迟到!我好棒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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