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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一章 千丝万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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极静之中,曲烟茗与柔薇俱是呆傻而立,仿佛天地就此凝滞,眼见那纯白斗篷的手就要擒住两人。
忽然,一人狂奔而来,随手抄起半截枯木,便向纯白斗篷横扫而去。纯白斗篷收回两臂、矮身避过,身子侧滑站住,迎上斜阳暖光,却是白布蒙面,只余两眼深陷如谷。
曲烟茗与柔薇大叫奔逃,到得朱漆剥落的大门前才停步,相互扶持、大口喘气,远望风声频发的争斗。
“此人紫袍金袋,”柔薇颤声道,“竟是,竟是桐亲王!”曲烟茗定睛看去,仍是紧紧攥着柔薇的手,抿住下唇。
桐亲王以木作枪,腾挪辗转间仍是稳如磐石,木影纷飞笼罩纯白斗篷,若冬日斑驳树枝落影雪地。纯白斗篷亦是不甘示弱,挥动斗篷、灵巧闪避,不断后退至花树深处。
桐亲王枯木横扫,就向他底盘而去,不料,脚下一绊,身子歪斜,只得顺势收回枯木强自支撑。纯白斗篷则看准时机,纵身一跃,双足踏上横扫枯木,借力跃过墙头,不见踪影。
曲烟茗忙奔过去,惊魂未定道:“见过桐亲王,见过桐亲王。”已然梨花带雨的柔薇为曲烟茗拉着,无甚模样地见礼。
“你们怎么想起来进这浮盈殿了?”桐亲王站直身子,口气严厉问道。
柔薇见状,先是一愣,后就嚎啕大哭起来。曲烟茗一边将她抱住一边委屈道:“我二人从玉明殿出来,只顾说话,谁知迷了路,便想由此抄近路回晴明殿。谁知,碰到方才那鬼魅。幸有桐亲王相救,多谢桐亲王救命之恩。”
桐亲王微眯双眼,语气愈加低沉道:“你可知,这浮盈殿,是何地方?”见曲烟茗摇头又道,“你真的不是来此找什么人?比如,刚才那人?”
“难道在桐亲王的眼里,别人都是鬼鬼祟祟接头的细作?我们只是误闯这里,不知究竟是何处,更不知还会有鬼影出没。桐亲王身为大宁大将军,原来看谁都是不怀好意,难怪滥用私刑、残酷无情。”曲烟茗忽怒道,还不忘安抚身旁的柔薇。
“烟茗姑娘真是伶牙俐齿,”桐亲王扫视周遭道,“还是快快离开这是非之地罢。”说着,将两人赶出浮盈殿。回到王府,桐亲王叫来那日去嘉木轩为首的卫兵道:“许鹰,去查浮盈殿。在她走后,应是无人,怎会突然出现武艺高强之人。”
春风尽染,柳枝弄阳,桃红杏白,时雨轻扬。
晴明殿中,桃花树下,石桌古朴,一方棋枰黑白分明。宁帝甚是悠然惬意地端起盖碗呷了一口茶,摸出白子,欣赏落英缤纷。对面的三皇子,则执黑颔首,看着棋枰锁眉苦思,许久方犹豫落子。
不远处,皇后舒适倚在圈椅中,望着树下对弈,嘴角勾起心满意足的微笑,见曲烟茗走来续水,道:“此茶花香浓郁,细细嗅来,当是茉莉花的味道。茶碗之中,只见叶片不见花朵,是何缘故?”
“娘娘于茶愈加熟悉了,”曲烟茗续水后道,“这是茉莉花茶,最宜春季品饮。娘娘所见叶片便是寻常绿茶,但经与茉莉鲜花拼合窨(音印)制,茶叶尽染花香后,筛出花朵是为起花,烘干茶叶,再行窨花,如此窨花八次方可。”
皇后看着清澈茶汤、舒展茶叶笑道:“原来如此,此茶香气鲜灵持久、滋味醇厚鲜爽,竟是有这般繁复工序。记得烟茗你冬至烹茶时,用的是梅瓣雪水,滋味甘甜鲜美。若是以春露之水冲泡茉莉花茶,不知是何等光景,想来圣上该是喜欢。”
“春露茉莉花茶,娘娘真是兰心蕙质,”曲烟茗由衷赞道,“明日起,我便晨起收采露水,不过,应是会耗费许多时日。”
“这春露,由我亲采。秋碧,明日清晨带着烟茗和宫女收采桃花瓣上露水,依烟茗贮藏好,越多越好。”皇后噙笑吩咐道。
自那冬至宫宴后,宁帝便时常留宿晴明殿,而入春之后,更是日日流连,弈棋品茶,好不惬意。
宁帝手端茶碗,细细品茶后道:“今日茶味愈加清香,怕是寻遍大宁也难找出胜出于此的茶汤。”
“圣上,这可是桃花春露冲泡的茉莉花茶。”皇后笑道,“这几日,臣妾早起采宫中桃花上的露水,好不容易才聚了这一碗,天泉泡好茶,自然清香无比。”
“哈哈,”宁帝开怀大笑,看着皇后道:“好茶好水,若无好器,多少可惜。松墨,为皇后赶制的茶器何时可送来?”
皇后闻言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,见松墨不紧不慢道:“圣上,昨日工坊着人来报那茶器已然进京,我让他们连夜送入宫中,本来想今日呈送御览,让圣上惊喜,不想还是圣上英明。”
言罢,松墨转身吩咐。不多时,几人手捧锦盒而来,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盒、捧出茶器。一只白瓷茶壶通体纯白,远观温润如玉,仅在腹部绘着欹斜桃枝,淡粉花蕾含苞待放。旁边,四只小巧玲珑的盖碗亦是如此清淡高雅,杯壁上浅浅绘着盛放桃花。而最后拿出的,是一方白瓷绘桃枝的茶盘。
“娘娘,这茶器图样,可是圣上亲手所绘。”松墨待皇后一一看过后方道。曲烟茗闻言不由得多看宁帝一眼,惊奇赞赏的神色显而易见。
宁帝道:“朕本想,这春季桃花最盛,配以洁白无瑕的白瓷,虽是清淡,亦难掩灼灼其华,浓烈又不失清雅,该是与茶味相得益彰。不想,与皇后不谋而合,真真有趣。”
此时,皇后已然巧笑倩兮、美目盼兮,略带娇羞道:“谢圣上挂念。臣妾也惊奇于与圣上的心有灵犀,纵使不点,亦是相通。”眸光落在曲烟茗身上,后者矮身颔首。秋碧见状,忙吩咐宫女煮洗茶器,为宁帝和皇后冲泡桃花春露茉莉花茶。
春茶飘香美人泡,棋枰声清君子谈。玉明殿中,宁帝与顾余修对弈,安静宁谧中,暗藏纵横杀伐。
“顾待诏的棋路,最近愈加凌乱,怎么,抄一遍棋谱尚不足以示惩戒?”宁帝放下手中黑子,挑眉问道。
顾余修忙起身赔罪道:“臣不敢,是臣忙于编写棋谱,疏忽了研习棋艺,是臣罪过。”
宁帝看着惶恐不安的顾余修道:“顾待诏不仅棋路混乱,连说话也无方寸。编写棋谱难道不是研习棋艺,如此说来,顾待诏连棋谱编撰亦是敷衍了事?”
“臣不敢臣不敢,”顾余修惊得跪倒在地道,“臣尽心竭力编写棋谱,无半分不敬敷衍。圣上御揽棋谱,该是晓得。”
“你与朕对弈时心不在焉,又言朕不明你棋谱,难不成你是说朕黑白不分,顾余修,你也忒大胆,仗着朕嗜棋宠你便如此放肆。朕从来不曾玩物丧志。”宁帝怒道,将手中茶碗摔将出去。
顾余修跪坐低首,紧锁长眉、沉默不语。一时,君臣皆是安静,只余窗外柳枝轻拂、桃瓣飘落映在栅窗上的悠然倩影。
宁帝回首看着棋枰道:“都说你顾余修看似谦逊有礼,实则孤傲轻蔑。朕本来不信,总以为嗜棋之人深晓变幻无常,该是深谋远虑、运筹帷幄,不想你却是这般。朕罚你在文苑天元阁中思过,无朕诏命,不得踏出半步。”
“臣,接旨。”顾余修深深拜谢,起身离开。
文苑僻静角落,天元阁素雅静寂,偏偏卫兵把守,平添冰凉。顾余修手执棋子,缓敲棋枰,对着面前棋局冥思苦想,却是许久不曾落下一子。
曲烟茗亭亭立于天元阁门口,细细打量顾余修,见他神色疲惫、胡茬未除,不由得轻蹙眉头,提高声音道:“顾待诏,皇后着我来取给三殿下的棋谱。”
半晌,顾余修方觉有人唤他,看到曲烟茗时,眸色愈加黯淡,拿起桌上薄薄书册,默然递与她,转身就要回去。
“顾余修,”曲烟茗将手中包裹递出,道,“这是莲子心金盏茶,以莲子心、金盏花、紫罗兰和薄荷煎煮而成,可解热下火、消暑解烦。”
顾余修并未回身,轻叹一口气道:“莲子心中苦,偏生可清火安神,不辜负莲花不染清涟之性。”
曲烟茗眸光似带雾气,轻声道:“你平日温和有礼,怎蓦地冒犯圣上,至软禁境地。顾余修,你莫要这般折磨自己可好。这莲子心金盏茶刚刚煮好,若是太久该凉了。”
“曲姑娘请回罢,那诸般恩情,我不求偿还。”顾余修苦笑道,“师父常说,‘心无所住而布施’,当初不解何意,如今总算悟得一点玄机。”
“顾余修,你何时变得这般执拗不听人言,那日你还要我还你偌大恩情,今日怎又无欲无求。”
顾余修闭眸抿唇,背对曲烟茗,眼角一泪晶莹悄然滚落。
“顾余修,”曲烟茗唤道,情急之下就要抬脚迈进天元阁,却为卫兵横刀拦下,只得祈求般道,“顾余修。”
“顾待诏为圣上禁足后,我以为我是最先来探望之人,不想曲姑娘捷足先登,害得我撞破一景含情脉脉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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