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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 退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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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盈欢折返家中,已经时辰不早。她站了许久,本就腿酸,因而走得更慢。

傅如赏派出来的人见她进了家门,便无声消失在夜色中。

宝婵在门口等,见人来了,心中松了口气。

“小姐,你可算回来了,担心死我了,你这么久去哪儿了呀?”宝婵见她走路姿势不大对劲,便顺势扶她进门坐下。

傅盈欢想起房中那老鼠,索性让宝婵放她在门槛处,她将小腿伸直,伸手轻锤以缓解酸痛。宝婵见状,帮忙锤揉另一条腿,脸色担忧。

“怎么搞成这样?”宝婵一碰她腿,便听见傅盈欢嘶地吸气。

傅盈欢叹了声,没先说自己去哪儿,只是问起苏眉情况,“娘呢?”

宝婵答:“夫人中间醒了一次,喝了药,又睡过去了。”

“哦。”她垂眸低声应,又泄出一声悠长的叹息,“也没去哪儿,只是……去找了哥哥。”

宝婵抬头,皱着眉头,自从傅少爷与傅渊大吵一架断绝关系,也只有小姐还将他当成哥哥。

“那……少爷说什么了吗?”宝婵动作稍缓,看着傅盈欢。

傅盈欢一顿,想起他们的对话,不知道如何启齿。宝婵看她这反应,以为是没什么结果,便道:“小姐也真是,明知道少爷讨厌咱们,还去找他……这不是自找不痛快嘛,他肯定会羞辱你的……”

傅盈欢苦笑了声,又抬眸,看着沉沉的天道:“他愿意放过爹和娘了。”

宝婵一顿,满脸不可置信,“他愿意?怎么会?”

是愿意,只不过有些小条件罢了。这话傅盈欢便只在心里说。

她待腿上酸痛稍缓,扶着宝婵起身,推门进去,“我有些累了,你去帮我打些热水来,好吗?”

宝婵点头,去厨房打热水。傅盈欢目送她离开后,将门合上,仰头靠着门板。

要同林家退婚,还不知道要找什么借口。大义凛然一些,便可以说不愿意连累他们,或者说自觉配不上。可若是如此说,他们不见得会同意。有什么能一定退掉这婚约的办法么?

她为这事烦恼,行至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,罢了,明日再说吧。

待宝婵给她打了热水过来,她便沐浴换了身衣服,而后去娘亲房中看了看她。母亲脸色并未有好转,苦着眉头。

在嫁给傅叔叔之前,娘带着她过得很苦,生父好赌,那时家中钱财已经所剩无几,他死后还有人来讨债,常逼得娘亲暗自垂泪。但娘甚少在她面前哭,也甚少抱怨,娘总是很温柔地抚摸她的头,说没事。

直到傅叔叔出现,傅叔叔待娘极好,傅盈欢都能看出娘见到傅叔叔时候有多高兴,不夸张地说,眼睛里的光都亮起来了。可同时,也带着淡淡的忧愁。

那时候盈欢还太小,不知道为什么娘的眼睛会亮,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忧愁。

时至今日,才算明白。眼睛会亮是因为喜欢,娘喜欢傅叔叔,至于忧愁,是因为觉得自己和傅叔叔已经没机会了,她觉得自己配不上傅叔叔。

那时候,娘还不清楚傅叔叔的夫人已经去世。

傅叔叔为人很好,待她们更好,待别人也是很良善的。只有对傅如赏,很不好。

想起这些……傅盈欢又暗暗叹气,站在傅如赏的角度,很难苛责他的恨吧。她始终记得,每一年中秋团圆,他们三人对月畅饮,可另一边,傅如赏孤单单地站在月光底下。

何况,傅如赏也并没有那么恶毒不堪。

倘若他真有那么恶毒,他便该带人来找她们麻烦,要她们连安生日子都没有。可是他也没有……

傅盈欢心里有些乱,摇头将这些都甩到脑后,同宝婵说:“辛苦你照顾娘了,宝婵。”

宝婵摇头:“不辛苦。我的命都是小姐和夫人给的,怎么会辛苦?”

傅盈欢拍了拍宝婵肩膀,回了自己房间。这一夜是忐忑难眠的,自从出事之后的每一夜都是如此难熬的。

虽说傅如赏答应了她,可到底没有实现,何况她还不知如何同林家退婚……

混乱梦境里,长夜悄然流逝。

“大人,人已经安全回去了。”那人回来禀报,傅如赏嗯了声,便挥退了他。

青采不在,他不喜房中有人伺候,因此阒寂无声。傅如赏在太师椅上坐着,倚着扶手,也有些心烦意乱。

他本来不是这么打算,今日那话,也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。就那样挤出喉口,把他自己也惊了一惊。他本意只是要她等,等又等不到任何结果,其实她不愿意等他的,也不愿意求他,可偏要因此才让她等,那才是最痛苦的事情。

正如他娘,不停地等,怎么等也等不到傅渊的一个眼神,怎么等也等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。

傅如赏起身于房中踱步,至窗前便瞧见那轮明月,今夜十六,月亮格外的圆些,亮澄澄的,映在地上。

话已经说出去了,这话说出去,至少在看见她惊恐不安的神情的那一刻,他似乎是觉出了些许快乐。

罢了,换一种方式,终究是殊途同归了。

只是……

傅如赏背过手,轻攥成拳,其实他自己也没有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做。既然有现成的选择,便照着去做罢了。

已近亥时,青采进来换茶,见傅如赏在床边静立,月光洒在他身上。他面上没什么表情,叫了声:“青采。”

青采应声:“少爷有什么吩咐?”

傅如赏轻捏着自己右手拇指,眼神带了些嘲弄的意味,问他:“你是否也觉得,我太过无情?薄情寡义,罔顾人伦。”

青采垂眸,摇头:“我不觉得,此事本就是国公做错在先,让人拿住把柄告发,少爷只是依律办事,并未有错。”

傅如赏轻笑了声,从窗下踱出,“若是换一个向来君子品行的人,此事便是美名,大义灭亲。”他低低地笑。

“你去,备车。”

“这么晚了……?”青采有些不解,“少爷要去哪儿?”

“林府。”

林家门口,大门原已经关了,这会儿又颇为热闹,点上了灯。

林老披上衣服出来迎接,额上快冒冷汗,不知这大佛深夜驾到有什么事。他原都睡下,忽然接到底下人通传,说是傅大人来了。

傅如赏拱手作揖,“深夜叨扰,实在不该。不过还请大人见谅,实在是事出从急。本尊这儿收到了些林大人的书信。”

他故意一顿,看见林贤身形一僵,眼神躲闪。

林贤擦了擦汗,叹了声:“大人深夜提醒,实在是老朽的福气,不知道大人有何高见?”

他赔着笑,说是提醒,其实明白不过是威胁。他们这些当官的,哪里能清白?他拿出这事,无非是在威胁他,要得到什么。人为刀俎我为鱼肉,只能认栽,谁让人家如今风头正盛。

傅如赏转了个身,“林大人真是聪明人。本尊也听闻过,林大人早些年曾外放青州,后来才调回上京,有了如今的成就……林大人与明国公交好吧?令公子与明国公的千金还有婚约在身。要本尊说,如今明国公这事牵连甚广,陛下新登大宝,对此深恶痛绝,若是牵连到林大人,那可就不好了?您说是吧?”

林贤又擦了擦汗,看向傅如赏,倘若他没理解错,他既然提起这婚事,便是要从这婚事上做文章了。

也是,他既然痛恨那对母女,自然不可能让她们还有富贵的日子过。若是林家退了婚,她们再搭不上任何富贵人家,便只能跌落泥潭了。

林贤自认为看明白了,笑意更深道:“老朽明白了,多谢大人提点。大人放心,老朽明日便让犬子去退婚,绝不多耽搁。”

傅如赏勾唇点头:“大人这是明白人。不过此事恐怕要连累大人受些编排了,只是比起些不着调的流言,当然还是前途更为重要些,即便不是为大人您的前途,也该为了令公子的前途,对吧?”

林贤连连应是,傅如赏得到想要的,甚至于不愿意多加寒暄,便又领着人马风风火火地走了。

“不多叨扰大人,本尊先行告辞。”

林贤看着傅如赏的背影,才敢泄气,被身边人扶住,他才惊觉自己后背出了好多汗。这个傅如赏,阴恻恻的,行事狠辣不留情面,被他盯上那真是……

“唉,罢了,回去睡觉吧。”林贤以袖子擦了擦汗。

林知章虽说对退婚一事早有预料,可这大半夜的,被人找上门来要他退婚,还是颇有微词。

“这个傅如赏,未必太过绝情……”

林贤看他一眼:“他如今风头正盛,又得圣上支持,自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。他绝情与否与咱们无关,他既然不让人家好看,咱们只要不碍着他,便是了。明日,你带些东西,去找傅家那位,把缘由明里暗里告诉她便是了。也不是咱们林家绝情,是她自己惹上个冷面阎王,怪不得咱们。到时候也得放出些消息,别让人说咱们家不讲道义。”

林知章点头:“是,爹,我知道了。”

想起傅盈欢,他又一叹气,“要说傅家那位,那真是个美人胚子,日后无依无靠的,肯定难过。”

林贤道:“兴许吧,那也是命不好。”

傅盈欢自梦中醒来,又是满头的汗。她又做了个噩梦,梦见有一条大蛇追着她不放,最后还是将她一口咬住。

她擦了擦汗,捂着心口大喘了几口气,这才缓过神来,自己洗了把脸,去瞧苏眉。

苏眉说着胡话,显然情况又坏了一分。宝婵替她换额上的方巾,有些担忧:“不能再拖了,小姐。”

傅盈欢摸了摸腕上的镯子,狠心道:“我把镯子当掉,去抓些药来。宝婵,你好好照顾娘。对了,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,待会儿我给你稍些回来。”

宝婵摇头:“小姐,不用了,不如省着给夫人治病用吧。”

盈欢握了握她手,很是欣慰,“不行,一定要的,你说吧。”

宝婵只好说了个不贵的玩意儿,傅盈欢应下,拿了把伞便出门去。她身上值钱的东西不多,这镯子其实是娘的传家之物,在她及笄之日给了她,如今也是万不得已。日后,她一定会想办法赎回来的。

盈欢如此想着,站在当铺门口。

她深吸了口气,给自己打气,待会儿若是那人压价,她一定得强硬些……

她呼出一口气,才迈出一步,忽然听得有人叫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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