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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五十三回 做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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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走不动了,我不走了。”姑娘抬起头,不依不饶的几欲落泪。

这一男一女正是江蓠与落葵二人,彼时在蓬溪村渡口,江蓠爬上岸来,便着急忙慌的沐浴更衣,满脸嫌弃的将那又脏又湿的衣裳塞到灶火里,化了个干净,随即便拉着落葵风尘仆仆的赶了半日路。

自打离开青州城后,江蓠带着落葵白日在不起眼的村镇中住下,半夜里披星戴月的赶路,为免青天白日的御空而行惹来围观,继而泄露了行踪,他只敢在夜间施展御空之术,脚程自然慢了许多,终于在近十日的风餐露宿中赶到梁州城。

彼时江蓠倒还好,骂起人来中气十足,打起人来手劲十足。而落葵就没这么好了,这一路上迎着细雪冒着寒风不停的赶路,她早已虚透了,半真半假的瘫在地上,死活不肯起身。 

梁州是个繁华大城,人人生的粗手大脚,憨厚无比,素来民风淳朴而粗犷,少有买人卖人之事,更少有沿街乞讨之事。乍见个蓬头垢面的姑娘瘫在地上起不来,又见边上灰袍男子撸起袖子,抡圆了胳膊,冲着姑娘抽了过去,围观之人便渐渐多了起来,一边看一边指指点点。  

落葵挨了一巴掌,登时扑倒在地,索性趴在地上,捂着肿起来的脸庞,狠狠挤了挤双眸,硬是挤出几滴尴尬的冷泪,坐在地上,拍着大腿嚎哭不停:“你个杀千刀的啊,你有了新欢,就不要糟糠啊,竟然千里迢迢的从青州把我拐到这里。”  

正打算举步而走的江蓠登时张口结舌的愣在那里,这一路行来,挨打也好挨骂也罢,落葵都咬牙受了,没叫过一声,没求过饶也没落过泪,除了在蓬溪村踹了自己一脚,将自己踹下了河之外,便再没出过别的甚么招数了,可这,眼下这唱的是哪一出,他一时半会儿没能转过弯儿来,不知这个心眼儿多的堪比筛子的妖女,到底打的是个甚么主意。  

落葵瞟了江蓠一眼,见他满脸茫然,果然是个在宗门里被关傻了的,打得过修行之人,却招架不住市井流氓的招数,顿时心间发笑不止,一把拔下发间的素银簪子,捏着簪头的梅花,尖利的簪尖儿对准了自己的脖颈儿,撒泼一般的嚎哭不停,哭的发髻散乱,狼狈不堪:“你,你要迎那个不要脸的进门,迎就迎罢,还要用我的嫁妆迎,嫁妆不够,还要把我卖到窑子里换银子。”她一边哭,一边拿簪尖儿狠狠顶住脖颈儿,竟戳出了鲜红的血痕:“哎呦诶,你个不要脸的王八蛋,我不活了啊,活不成了啊,我还是死了干净啊,你个王八蛋,我死了变成鬼,也不能饶了你跟那个小贱货。”  

绕是江蓠阅人无数,也从未见过这副撒泼打滚的泼妇模样,他原是防备着路上落葵会使各种花样逃走,甚么头痛脚痛肚子痛,甚么拉屎撒尿脚崴了,却没料到她竟一个字儿都没提过,除了头一日不肯吃饭,挨了一巴掌后,就变得乖顺无比,叫吃便吃,叫睡便睡,叫走便走,没有丝毫要逃走的意思,却没想到进了城,她竟出人意料的唱起了这出。  

眼见围观之人越来越多,指指点点,更有甚者,商量着要去报官,江蓠着了急,劈手便又是一个耳光甩了过去:“你胡说甚么,你走不走。”  

围观之人登时一片哗然,有人吵吵起来:“诶诶诶,你怎么打媳妇,你这个人忒不是东西了,还打媳妇。”  

“就是就是,没本事的汉子才打媳妇,花媳妇的嫁妆。”

“报官罢,赶紧报官罢。” 

“就是,瞧着怪可怜见的,早晚得被他打死。”  

江蓠恶狠狠的等着围观之人,脸憋得通红,力竭而词穷嚷了一句:“她不是我媳妇,如何打不得。”  

围观之人哗然之声更大。  

“甚么,不是你媳妇,那就是拐来的了,拐来的也不能打啊。”  

“青天白日的拐卖良家妇女,还要逼良为娼,这就更得报官了。”    

眼下这情形,江蓠急的起了满脑子薄汗,凭他的修为,来这么一个两个捕快士兵,他并不惧怕,怕的是来上千儿八百个,他是个异国人,秉承着非我族类其心必诛,再如此闹下去,少不得要引人注目围攻,若是再揭破了他裹挟云楚国之人,保不齐梁州城的修仙者都要群起而攻之了,好汉难敌众手,他也会肝颤,也会恨爹娘少生了一双腿。  

他眯着狭长凤眼,蓦然伸手,嫌弃的撇着嘴,撩开落葵鬓边的乱发,捧住她的脸庞,尚未说话,便已是恶寒阵阵:“好了娘子,别闹了,我不娶她了还不成么,走,咱们回家罢,别叫旁人瞧笑话了。”

“你发誓。”落葵抬起一双泪目,定睛相望,紧紧追了一句。

“我发誓,我发誓。”江蓠忙不迭的应承下来,说着,他握住落葵的腕间,狠狠一掐,伏在她的耳畔威胁道:“小妖女,别耍花样,就凭这些人也拦不住我,你也跑不了,别再连累无辜之人丧命了。”  

落葵眸光一转,她本就没打算这样逃跑,只是想在梁州城中留下自己的踪迹,既然目的已经达成,便见好就收,免得惹恼了这个疯子,再平白多挨一顿打。她冷眸隐隐含笑,将素银簪子别回发髻,温柔顺从的垂泪道:“官人,我走不动了。” 

江蓠恶寒的更加厉害,在心底呸了一声,谁是你官人,你这么个妖女,谁娶了你谁才是到了八辈子的霉,他忍着恶寒,不情不愿的咬牙道:“我背你。”言罢,他蹲下身来,让落葵轻轻伏在他的背上,低声喝道:“小妖女,你仔细着点,小心弄脏了本少主的衣裳。”

落葵不语,反倒将脏兮兮的手在他的衣裳上狠狠抹了几下,抹出几个乌漆墨黑的手指印,在心底鄙夷的连连冷嗤,你是有病罢,穿过一回的衣裳,绝不穿第二回,可真是个徒有其表的草包。

刑案顿时变成了家务事,围观之人全然没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兴致,挥挥手渐渐散去。  

落葵趴在江蓠的背上,偏着头,神情凝重暗处的两个人,唇边微动,冲着他们眨了下双眸。  

那二人对视一眼,一个极快的闪身离去,一个则小心的跟上落葵二人,瞧着他们进了凤来客栈。  

既然对外宣称二人是一家人,那就只好同开一间房,这一路上,江蓠也从来只开一间房,一则为免落葵耍花招逃走,二则是为了省银子,说起来也着实可笑,堂堂一个天一宗的少主,竟然如此抠门,他往柜上拍了五两银子,咬着牙开了一间上房,背着落葵上楼,进房,转身再一脚将房门踹的紧闭,趁着左右无人,将背上之人狠狠扔到地上,这些动作一气呵成,显然是憋闷已久,借此良机发泄一番。  

江蓠蹲下身来,望住她那张人厌鬼憎的脸,冷笑道:“你最好莫要再耍花样,耍花样也没用,你是逃不掉的。”  

落葵扬起一双冷眸,眸光讥讽,不屑的撇他一眼,便抱着宝蓝色团花锦缎被褥铺在了窗下的地上,背身而卧。  

江蓠捏着帕子,将面前的桌椅和杯盏擦了又擦,一直擦到光可鉴人,才自斟自饮了一杯,偏过头望住落葵的背影儿,不知今日是怎么了,怎么如此想与落葵多说几句,他张口便道:“喂,你怎么又哑巴了,刚才你不是装的挺像的么,哭的挺欢的么,我还以为你是块茅房里的石头,又臭又硬不会哭也不会求饶呢,原来不是啊。”  

落葵一动不动,一言不发,连头都没有回过,只牵起唇角诡谲的一笑。

碎碎念个不停的江蓠顿觉无趣,暗骂自己无用,怎么费尽力气抓了个哑巴走了一路,他一边喝酒,一边抬眼相望,只见少女的背影儿格外纤瘦,瘦的只剩一把骨头,如青云般的乌发在她身后蜿蜒成瀑,他心中升起个奇异的念头,想要握一握那一把头发,他抬手,狠狠抽了自己的手背一下,咬牙道:“这都半个月了,苏凌泉怎么还没来救你,你看,我就说他是个忘恩负义的混蛋罢,当年你拼尽全派保他,如今他却做了缩头乌龟。”

落葵仍未发出半点声响,只背身儿而卧,凝神望着面前的那堵压抑的墙,手缩在袖中紧握成拳。梁州城中有她的分堂所在,堂主川穹乃是她的一手提拔起来的,方才在街市上,自己唱了那么一出,她手中的那枚素银簪子,簪头处的梅花连成片,正是一只水麒麟的模样,乃是分堂信物,堂中的探子看到后,早通传了堂主川穹前来,他躲在人群中,自然一眼就认出了她,而离开时她的唇语只说了一句话,传信观中。

她十分清楚,堂里的弟兄没有一个是江蓠的对手,没必要出来白白送死,只要将她的下落传回观中,掌门师兄自会追上来的。  

至于身后之人,多一眼她都不想瞧,多一句她都不想说,这就是个疯子,跟疯子说话只能用拳头,她自是打不过他的,即便是压箱底儿的招数全出,也只有挨罚的份儿,那么就忍着,挨着,等着打得过他的人前来解决,这世上本就没甚么仇怨是打一顿解决不了的,如果有,那就再打一顿。

黄昏时分,残阳带着凄厉的血色沉沉落下,天色蓦然被扯进无尽的黑暗之中,深黑的苍穹上,依次亮起一颗又一颗星辰,有些光亮璀璨,有些闪烁暗淡,或明或暗的连成片,便是遥远的天河,那天河中寄托了多少牵挂和思念,多少希翼和盼望。  

屋内没有燃灯,只借着西墙上半弯弦月的微光,给屋内蒙上一层迷离的薄雾轻纱,四下里朦朦胧胧,瞧不分明。  

落葵有些困倦,困的头昏脑涨,颠簸了半个月,不是宿在破庙便是歇在野地里,寒风吹着冷雪飘着,冻得一阵阵的打哆嗦,睡不睡得着是一回事,没有冻得伤了风已实属难得了,而现下这是数日来头一回睡在屋里,头一回挨着枕头和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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