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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七十九回 寒冬腊月下扬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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落葵瞧着他欣喜的神情,蓦然就红了眼圈儿,在心底唏嘘不已,不管江蓠所为何来,即便他所做皆是为了逼问苏凌泉的下落,可这一路上的风刀霜剑是真的,生死一线也是真的,竟硬生生将个世家公子逼成了如此落魄模样。

江蓠瞧出了落葵眼圈儿微红,忙拉住她的手,嬉笑了一句:“瞧你,不就是口包子么,等我拿了银子,想吃甚么都有。”

落葵微微点了下头,唇边微动,发出极轻微的声音,那声音唯有江蓠听得见,那唇语也唯有他能看得懂,她道:“江蓠,他日,若你我不得不为敌,我,与苏凌泉,见你即退,绝不相逼。”

渐渐明亮的阳光斜入车内,漾起一线一线细若游丝的轻尘,迷离的就像光阴飞逝,世事流转。

苏凌泉,苏凌泉,又是此人,不管落葵说甚么做甚么,心心念念的就只有此人。江蓠的心中像是断了一根弦儿,只觉耳畔嗡鸣一声,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,生死与共,他竟全然忘了自己与落葵身份间的云泥之别,敌对是迟早之事,心中竟生出不该有的妄念,如此也好,早早的将这妄念扼杀,他默默点了下头,用同样的唇语回道:“都依你。”

君葳蕤拿着包子的手微微颤抖,她虽没有听到二人在说些甚么,但显然二人间的默契是她所不能及的,她拿着那包子,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,尴尬的直想将此物扔出窗外。

直到那包子没了热气,冰凉的无法下咽,她才回过神来,反手递给了江蓠,声音平静,却又像是在赌气:“你吃罢。”

江蓠微怔,原想问一句为何,但想了想,此话问出来也是自找没趣,便只接过包子,飞快的吃了个干净。

君葳蕤撇过头去,翘着手掀开车帘一角,眸光倔强的望向车外,呵出的热气打着旋儿飞出窗外,在外头凝成淡淡的白霜,久久不散,就像她的心,虽有些冷,但却从不肯轻易服输。

扬州城中有四横八纵十二条主街,四横乃是东西走向的四条宽阔街巷,可容四辆三驷马车并行,街面上商铺林立,而八纵则是南北走向的八条街巷,比四横略窄,俱是民居,门前的石狮子一个比一个巍峨阔气。

这十二条主街排列严整如同棋盘,而愈靠近城区正中,达官显贵愈多,至于其余陋巷小街和漕运水渠则密密麻麻,如同蛛网,与这十二条主街一同勾勒出了扬州城的繁华与惨淡。

君府虽也是扬州城中赫赫有名的大户人家,历代行医问药积德行善,在江湖上也广有贤名,但到底是出身商贾,宅子便只能屈居于八纵其二的二圣街上,紧邻城区达官显贵云集的一心街,但占据了二圣街上最好最大的一块地皮。

冬日里的君府外院格外疏朗,高大挺拔的梧桐虽是枝叶干枯,无一丝绿意,但临水的几株苍劲老梅花意正盛,深褐色的枝干诡谲盘旋,素白的花盏缀在上头,似点点莹白飞雪,寒风穿过枝丫,冷冽的幽香迎风不绝。

这外院里,最显眼的去处便是岐黄堂,此堂极为宽敞,位于外院正中,开有十二面轩窗,窗上糊的并非是寻常的窗纸,而是镶嵌着带有冰凌纹的琉璃,不仅隔音挡寒,丝毫风都漏不到厅内,也十分经久耐用,阳光照在上头,更是如同寒冰一般晶莹剔透,折射出灿烂的光芒。

此刻,岐黄堂的十二扇轩窗尽数紧闭,药王画像下摆了海棠木翘头香案,其上搁着一座错金莲瓣香炉,燃着安神宁气的药王香,轻烟袅袅,在药王画像四围流转,散开。

君迁子换了一身儿常服,坐于香案旁的檀木錾福寿纹圈椅中,下首摆了两溜雕花紫檀木直背交椅,有丫鬟引着江蓠与落葵落座,并识趣的在落葵后腰塞了个浅紫色的云纹靠枕,至于君葳蕤,则依着规矩早早回了内院闺房。

丫鬟们给二人斟了茶,上了瓜果点心,便躬身告退,进出皆静悄悄的,无一丝声响。

唯独几个炭盆里的炭火烧的通红,时而火星迸裂,发出噼啪之声,将空落落的厅堂熏得暖意融融。

君迁子端着剥胎白瓷盖碗,饮了盏茶,沉凝道:“如今已经到了扬州城了,不知李公子与水姑娘是如何打算的。”

江蓠瞧了一眼窝在椅中,神情恹恹,昏昏欲睡的落葵,垂首轻轻吹拂杯盏中青翠的叶片,想也不想的轻声道:“她眼下的情形并不好,怕是不能再耽搁下去了,我们打算即刻动身去丹霞花林找圣手黄芩。”

他放下杯盏,冲着君迁子拱了拱手,歉疚道:“就不多叨扰君老爷了,至于与君姑娘之约,待我二人伤愈归来,必定履约。”

君迁子摆了摆手,不以为意的笑道:“小女戏言,李公子不必当真,倒是丹霞花林在扬州城外往南六百里处,水姑娘如今伤情严重,怕是骑不得马了,老夫给二位备上辆马车,再遣一名路熟的经年老车夫,送二位过去罢。”

江蓠大喜,忙再度行礼道谢:“如此,就多谢君老爷了。”

君迁子益发笑的开怀,连连摆手道:“李公子不必如此客气,你与我君府有救命再造之恩,老夫这点举手之劳,不足挂齿。”

他挥了挥手,便有几名丫鬟捧着黑漆团花托盘上前。

君迁子指着托盘,一一道来:“老夫看二位的衣裳皆已破旧,便着人寻了几件御寒衣物,如今时气不好,天寒地冻的,若着了凉可是不妙,老夫也给二位备了些常用之药,以备不时之需,此去丹霞花林,脚程再快,也要耽搁两三日,老夫给二位备下了些银两,常言道穷家富路,不可大意。”

不待江蓠推辞,君迁子便续道:“李公子切莫推辞,这些小小心意,万难报答李公子救命之恩。”

江蓠是打心眼儿里的感动,忙起身冲着君迁子深施一礼,朗声道:“多谢君老爷馈赠,在下感激不尽,他日回转,必定重谢。”

日头渐高,冬日里难得的初阳照耀,雪地折射出灿烂的银光,蔚蓝的天色一片明净,晨起凛冽的空气中有遥遥梅香,清芬透骨。

早有车夫驾着辆马车等在了君府门口,马车虽只是寻常的灰棚,但马匹却是健硕好马,时时仰头打个响鼻,赶车的车夫头戴斗笠,身披蓑衣,瞧不清楚容貌身形,但这车夫既是君迁子挑的,想来是一把好手。

江蓠与落葵换好了衣裳,披上御寒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,钻进马车,冲着君迁子齐齐行礼道谢。

君迁子微微颔首,车夫随即轻喝了一声,车轮碾过薄冰,咯咯吱吱前行。

这马车四围拿油纸包了个严严实实,一丝风都露不进来,而车内垫了厚厚的金丝软垫,黑檀木小几上茶壶杯盏俱全,青瓷香炉上轻烟缭绕,脚下的吊炉上烧着热水,热气缭绕,倒不觉得多么寒冷了。

江蓠烧了个紫铜五彩小手炉塞到落葵手中,感慨万千道:“这君老爷果真是心细如发,竟连这些物件都备好了。”

落葵歇了这半晌,用了个热腾腾的早饭,君迁子刻意熬了山参汤吊着她的精气神儿,总算是缓过些劲儿来,笑了一笑,便将手炉放在江蓠鼻下。

江蓠扬眸,眸光闪动,有些不明就里的望着他。

落葵牵动唇角,露出个苍白无力的笑来,虚弱道:“你闻闻。”

“闻甚么。”江蓠蹙眉,使劲儿皱了皱鼻尖儿,一股若有若无的脂粉香味在鼻下萦绕。

“香么。”落葵虚弱一笑。

“香。”江蓠使劲儿吸了吸鼻尖儿,疑惑道:“这是,脂粉气。”

落葵瞟了他一眼,继续低笑:“你看看这些东西,哪一样是男子用的花样儿,这杯盏白瓷粉彩,描的是粉蝶穿花,这手炉描的海棠临水,这些都是姑娘最喜的花样,这些分明都是君姑娘备下的,她才是心细如发的那个人。”

寒风乍起,穿过道边儿一株越是苦寒越是怒放的老梅,嫩黄如蜜蜡般的花瓣被寒风卷着,猝不及防的窜进车内,冷梅幽香在这狭小的车厢内百转千回,有一枚花瓣不经意间落到杯盏中,随水微漾,荡漾出那一句落花有意,流水无情,荡漾出无数颗满目疮痍的心。

江蓠微微一怔,却转了话头:“小妖女,那日,在城隍庙中的那两个人,你,你们。”他欲言又止,想问,却又唯恐揭人伤疤。

落葵怅然若失的一笑,声音渐低:“你,想知道甚么。”

江蓠迟疑了一下,他都想知道,想知道她的过去她的如今,想知道她的喜悦她的伤怀,终于脱口而出:“都想知道。”

阳光斜入车内,落葵伸手掀开车帘,透窗遥望,一时无言。

这世间,有太多转瞬寂灭的事和无力挽回的人,亦有太多悔不当初的来日方长,可当初,当初置身于美好万物中的那个人,却始终被黑暗一叶障目,陡然转醒后,却惊觉黑暗的始终是自己的那颗心,而黑暗之外是满目光明。

那阳光倏然迷了她的眼,她一时失神,车窗上隐隐有几丝寒气回旋,她蓦然吁了口气,不知为何,这一路颠簸,她甚少想到那两个人,她以为自己可以不在意,但如今骤然提及,心中仍是气闷的难以言说。她回首扬眸,直直对上江蓠的丹凤眼,突然想对眼前之人说个痛快,就着他的手饮了盏茶润了润喉,平静道:“那男的叫京墨,已与我定下了婚期,而那女的叫曲莲,算是曾经的挚友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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