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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百四十八回 月老的红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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结庐而居,观青山深林,看镜湖孤云,这的确也是落葵心心念念的日子,她的冷眸微眯,闪动着神往的微光,心也跟着摇曳了一下,有江蓠在身边,即便天下大乱,结庐而居的日子也并非奢望,但这退意也只是一瞬,家国宗门早已深入她的骨髓,她万难抛弃,微微抬了抬下颌,她流露出淡淡的傲然冷意,字字句句皆令江蓠灵台震动:“山河破碎,家国飘零,生灵涂炭,哀鸿遍野,江蓠,覆巢之下焉有完卵,修为再高也无法真正独善其身。”

夜色中隐约传来几声虫鸣,幽暗而细弱,却能悸动人心。

眼前的平静安宁只是蒙蔽人心的短暂假象,人族自身极弱而妖族极强,虎视眈眈万年之久,这片人间迟早会走到风云席卷,沧海桑田的那一日,当宁静被疾风撕裂,当漩涡骤起,所有人都会身不由己的被席卷其中,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,更没有人能够坐享其成,若当熟悉巨变成陌生,再去想如何面对风雨,再去想选择走哪一条路,一切终将是一句空谈。

落葵陡然想起些事情,顿了一顿,再度开口,那声音虽清幽,却是铿锵有力:“你们天一宗与妖族中白泽一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,若听话些乖顺些,对妖帝俯首称臣,或许宗门能够得以保存,可我茯血派承自魔族,绝不会为妖族所容,到那时,无论是云楚南祁两国,还是茯血派,皆是灭顶之灾。”

这一席话说得轻巧而平静,恍若是说一桩极寻常之事,可此事实在并不寻常,须得心思机巧,步步为营,来不得半点松懈。

江蓠素来认为,每个人的道路不同,人生不同,自己的人生道路,不由得旁人品头论足,可这一席话如同醍醐灌顶,让他如梦初醒,他头一回觉得,自己看似一帆风顺的生活竟暗潮涌动,看似光明可期的未来竟无法期盼,原来修为高低并不打紧,在江湖中有没有名头也不打紧,打紧的是风云突变之时,如何才能活下来,如何才能活得好。

夜风瑟瑟,透窗而入,吹的江蓠那颗滚烫的心转瞬冰凉,他觉得这些话太过遥远,也太过沉重,连难得的二人独处都无暇沉醉,连口中点心的清甜之味都驱散的荡然无存,他的心不够大,塞不下甚么家国天下,只塞的下儿女情长,他缩了缩脖颈,露出一丝胆怯之色:“那个,小妖女,若,若有一日,我做了甚么对不起你的事,你,你会不会,如此算计我。”

落葵扬眸轻笑,别有意味的悠悠轻笑:“我不会啊。”

江蓠神情一松,长长吁了口气:“不会就好,不会就好。”

未及江蓠这口气完全松下来,落葵却凝眸相望,眉目敛的毫无笑意,一本正经的继续道:“若有一日你负了我,我不会算计你,但是在我这里,没有和离休弃,只有丧夫守寡。”

江蓠噗的一声,狠狠呛住了,赶忙连灌了几口茶才堪堪压了下来,神思微动,凑到落葵近前,嬉皮笑脸的戏谑道:“小妖女,你是,承认我了。”

落葵眉眼弯弯,坦然轻笑:“怎么,你自己不想承认么。”

江蓠一把将落葵拉入怀中,紧紧拥着,烛火下两个人身影交叠,微微摇曳,他附耳低语:“想,我做梦都想,我只怕在你心里家国最大,宗门最大,会为了家国宗门,舍弃我,不要我。”

这一字一句皆悲戚,不知何时,在两个人中,江蓠已低到了尘埃里,低的让人骤然心痛,骤生不舍。

落葵轻轻靠在江蓠肩头,喃喃低语,淡淡的情愫皆在一字一句中,欲诉还休:“人生在世,但求得偿所愿,我有些贪心,既想不负家国宗门,更想不负你我。”

江蓠轻轻松开落葵,四目相对,风光旖旎,他一时间心旌荡漾,有些痴了。

半晌,江蓠猛然响起苏玄明的话,忙松开落葵,蹙眉疑道:“小妖女,你吃了甚么,竟把苏玄明吓成那个样子。”

落葵微怔,转瞬回过神来,秀眉微挑,抿唇一笑:“蚂蚁喽,特别好吃。”

江蓠呕了一下,指着落葵,像瞧着怪物一般惊惧异常,跳脚嚷嚷起来:“你你你,吃蛇也就罢了,还吃蚂蚁,不行不行,我得离你远一些,你太可怕了。”

落葵睇了江蓠一眼,撇嘴轻嗤:“怎么,你怕我哪天起了兴致,把你给炖着吃了。”

江蓠胆怯的缩了下脖颈,他只觉得此时落葵瞧他的眼神,像是在看砧板上的肉,眼冒绿光,若再添上唇角垂涎,那便是十足十的一头狼了,顿时打了个激灵,自嘲的一笑:“老眼昏花的月老是不是把我的红线拿去捆粽子了,才会给我牵了你这么吃货。”

落葵深以为是的点了点头,撇了撇嘴,拈起最后一块桃花酥,衔在了唇边。

她觉得江蓠此话十分有理,月老定是老眼昏花的,才会将正邪势不两立的两个人牵在一处,而月老也定是贪吃的,才会将两个不中看也不中用的吃货牵在了一处,若非两个人尚有些祖产和修为可依仗,往后的日子,只怕是要活活饿死了。

明亮的烛火下,落葵口衔桃花酥,鼓着脸颊抿着唇,一点点啃咬的模样,多了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,那才是小姑娘该有的娇嗔。

月华澹澹,透窗而入,四下里弥漫着缱绻沉静的潋滟水光。

江蓠与落葵二人浸润在这细波粼粼的温柔中,暂时忘却了外头的血雨腥风,阴谋算计,这里唯有他们两个人而已。

江蓠微微偏着头,心下微动,竟出其不意的靠近了落葵,张嘴便咬住了她唇边的桃花酥,丝丝桃花初绽的甜香在唇齿间流转,他的唇如蜻蜓点水般,轻碰了下她的唇边,旋即飞快离开,依旧偏着头笑望着她。

落葵的灵台一片混乱,惊得半晌回不过神来,方才那一切像做梦一般,发生的太快,完全出乎她的意料,她伸手摸了把唇边,这才惊觉方才不是梦,惊雷在灵台中蓦然炸开,她脸色微变,又羞又怒,张嘴便骂:“江蓠,你过来,你过来,看我不打死你。”

江蓠无端的抖了一抖,方才色胆包天,不计后果的冲动了一把,如今却是越想越后怕,他噌的一声,飞快的蹿下床榻,躲在帐幔后头,帐幔摇曳遮住他的半张脸庞,他探头探脑的无奈笑骂:“小妖女,你是个木头么,半点风情也不懂。”

听得江蓠此话,落葵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烧得厉害,她无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脸庞,嗤的轻讽一笑:“ 听闻正阳道的女弟子,一个比一个有风情,想要风情,你找她们去啊。”

江蓠铺好地上的被褥,侧身而卧,眸光灼灼的望住落葵,嘿嘿一笑:“当真,那我去找了。”

落葵皱着鼻尖儿冷哼一声,背身而卧,瞧也不瞧江蓠一眼,像是在赌气,又像是有些委屈,闷闷道:“去啊。”

江蓠无声的咧嘴一笑,撑起身子,伸手拉了拉落葵的衣袖,平静中隐含戏谑:“小妖女,我真去了。”

落葵依旧不肯回头,只冷冷的甩开江蓠的手,不屑的轻嗤哼道:“去去去,赶紧去。”

一阵衣角窸窣过后,有人蹑手蹑脚的远去,门开了又关,房间内没了嬉笑人语,亦少了一个人的呼吸声,转瞬空落了下来。

落葵怔了片刻,察觉到房间内的寂寥,只觉心像是被剥离了一块儿,她忙转过身巡弋片刻,只见江蓠果然不在房内了,那颗心被剥离之处隐隐生痛,她只觉空落落的有些失望,失望的叹了口气,却不料这口气只叹了一半,她眼前一花,一张大脸挂着戏谑笑意,贴到了她的脸上,她吓得打了个激灵,险些惨叫出声。

江蓠忙伸手环住落葵的腰肢,脸庞贴着她的脸庞,微微有些凉,他在她的耳畔窃窃低笑,有一种奸计得逞的得意洋洋:“小妖女,你让我去哪。”

落葵顿时神情大窘,脸色红透,挣扎了几下,赌气道:“你不是走了么。”

江蓠装模作样的抽了抽鼻尖儿,戏谑轻笑:“怎么有点酸,小妖女,你家醋缸倒了。”

“是你家的醋缸。”落葵轻嗤了一声,挣扎了几下,见挣脱不开,便索性不再挣扎,索性微微低垂着头,在江蓠怀中蜷缩起瘦弱单薄的身子,依靠着他温暖的臂弯,双眸微眯,流露出不堪一击的羸弱与疲倦。

即便当初陷于生死一线,落葵也从未对江蓠露出半分软弱与倦意,彼时的她并未全心信任他,而如今,她却将身心悉数托付给了他,他暗自凝神一叹,无论何时何地,他都不可辜负这份托付,更不可辜负了这个人这片心,江蓠怜惜的拍了拍落葵的脊背,轻声细语的哄道:“睡罢,我陪着你,若是有人打了来,我收拾他们。”

落葵低低唔了一声,她的确是有些累了,挪了挪身子,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蜷缩在江蓠的臂弯中,安心的沉沉睡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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