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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百五十一回 方至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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乍见这羽黑翅,细辛脸色突变,她怔怔瞧着老者那全然陌生的脸庞,枯瘦而老迈,她一把攥住老者的手,轻轻将衣袖挽起,却见手臂健硕而年轻,她唇边止不住的颤抖,从喉间哽咽一语:“六哥。”一语未竟,她神情悲戚的重重推开老者,颤抖的声音压得又低又沉:“你走,走,快走。”

老者枯瘦的脸上沟壑纵横,抽搐般狠狠抖了一下,他神情凝重而绝然,抿唇不语,可手上却刀光闪现,顷刻间便要劈上剑阵。

细辛毫不迟疑的握在了刀光上,犀利的锋刃划破她的手,血似雨滴,纷扬洒落,她不住的摇头,从喉咙深处挤出凄然低语:“六哥,这一刀砍下来,这十年的忍辱负重就枉费了。”

老者浑浊的双眸幽幽一转,眸底噙满了泪,他几度张口几度哽咽,终是无言而悲壮的抽出锋刃,再度劈了下去。

细辛一把抱着老者的胳膊,张口狠狠咬住他的手臂内侧,咬出个深可见骨的血口子,血染上她苍白的嘴唇,一片邪红,她擦了擦唇边,颤抖着牵出一抹笑,低语中夹着诡谲的血腥气:“六哥,咱们通灵谷,数百口人不能枉死。”

老者紧紧攥住细辛的双手,清澈的泪越过皱纹,一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,他的额角青筋爆裂,鼻翼艰难的翕动着,显然以使足了浑身的力量去克制颤抖,克制无声的哽咽。

此时,外头传来拾阶而下的脚步声,沉甸甸的砸在二人心上,细辛一把推开老者,捧起碗重重砸在了地上,柳眉倒竖,怒目相视,指着老者厉声骂道:“你个老东西,老娘明日就要死了,今日还不给口好饭好菜吃么,老娘要吃肉,吃肉。”

话音未落,她便拿起地上的碎瓷片,在手上狠狠一划,顿时血如雨下,她忍痛喝道:“不给老娘吃肉,老娘就死给你看,让你们明日只能对着老娘的尸首唱戏。”

就在此时,惊雷般的闷闷之声传来,在剑阵外盘旋:“都死到临头了,还这般嚣张。”话音方落,雷丸背负双手,缓缓走了过来,一路拖过摇曳的暗影,形如鬼魅,落在老者身上。

老者忙敛眉垂眸,敛尽悲戚神色,神情如常,佝偻着身子无声行礼,又颤巍巍的收拾起地上的碎瓷片。

雷丸掠了老者一眼,并未瞧出甚么不妥,挥了挥手,温和道:“你去罢,备些上好吃食送过来,算是送这姑娘上路了。”

老者微微颔首,藏起眸底深深的狠毒不甘与悲伤,颤巍巍的提着食盒佝偻着背,缓慢而踉跄的走了出去,只留下雷丸与细辛在此地相对而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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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白山拔仙峰。

夜色寂寂,天边浮起些淡淡的云翳,将那原本便昏暗的月色,遮掩的不漏半分痕迹。

太白山中的夜里风大,吹得无尽的黑暗飞卷,黑暗中,唯有一重一重山脊,如同蛮兽无声静伏,层层逼仄而下。

一盏风灯轻移,几分萧索倾泻。

即墨清浅枯坐在庭前,吹得衣袂无声翩跹,他一杯接一杯的对月独酌,脚下已倒伏了三四个空酒壶,但他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,依旧不停的灌酒,将自己灌得微醺。

“师父,无为派二弟子方至晚前来拜见。”首座大弟子甘松穿庭而过,疾步走了过来,自家师父虽与江蓠一般,素有风流之名,但从不放荡,更不酗酒,见此情景,他神情微讶,躬身低语。

即墨清浅的手微微一顿,还是端起酒盏,这方至晚每隔三五个月便来天一宗寻自己一回,果然是云中城与桐丘城挨得近,往来方便。他仰头一饮而尽,神情淡薄,眉目疏落:“叫她进来罢。”

不多时,方至晚跟着甘松进来,她依旧是红霞岭中的那副打扮,头顶束发梳的一丝不乱,通身宽大的灰袍,在夜风中猎猎作响,其实她生的格外清艳脱俗,灰突突的袍衫也难掩绝美风姿,奈何她一向眉目坚毅,平添了几分生人勿进的傲然,她不卑不亢的施了一礼:“晚辈颦眉山无为派二弟子方至晚,见过即墨前辈。”

即墨清浅又饮了一盏酒,冲着甘松挥了挥手,甘松会意的告退下去,他神情淡淡道:“方姑娘此来,是来询问通灵谷余孽和方家伏魔化骨剑的下落的罢。”

方至晚颔首道:“是。”

即墨清浅垂首,清冽酒香将他染得微醺,有那么一瞬,他想就此溺死,山风拂面,他转瞬回神,抬眸间风姿俊逸,平静道:“此事过去十年,所经之人俱已身死,我,”他微微一顿,挣扎片刻才稳住心神,平静续道:“我虽查到当年通灵谷的确有三人逃脱,但至于下落。”他似乎哽咽了一下,转瞬神情如常,平静如昔:“但唯有通灵谷的七姑娘灵珠落网,至于其五哥灵骨,六哥灵羽和伏魔化骨剑,皆不知所踪。”

方至晚紧紧抿唇,她正是得了通灵谷余孽落网的消息,才匆匆赶来,想要探个究竟,她神情凄然道:“即墨前辈,可容,可容晚辈见一见灵珠。”

即墨清浅灌了口酒,摇头平静道:“当年事发,灵珠不过十一二岁,记忆寥寥,雷师兄拷问数月,一无所获,方姑娘去见她,又能问出甚么来,徒增烦恼罢了。”

方至晚退了一步,眸光坚毅,哀哀低语:“那么,即墨前辈,可知何处能寻到灵骨和灵羽那两个魔头。”

“方姑娘以为,自己的修为,能敌得过那二人的联手么。”即墨清浅轻讽一笑。

这一笑,笑的方至晚身形微晃,她抬起下颌,神情复杂而凝重,那千回百转的惨烈旧事在心间盘踞十年,恨早已根深蒂固,由不得她有半点迟疑与胆怯,她唯有拼命向前,这才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,她唇边轻颤,无一丝情绪波澜:“晚辈以为,凭晚辈的修为,足以与二人同归于尽。”

即墨清浅终于有了一丝动容,凝眸望住方至晚良久,才不动声色的吁了口气,平静道:“私以为,同归于尽是两败俱伤,没有胜者,方姑娘既然一心复仇,不如静待,待有必胜把握之时,一击即中,做此事中唯一的胜者。”

太白山上的夜风,有几分凛冽的冰雪之寒,掠过心间,割开极细小的伤痕,掀起淡淡的血腥气,一如十年前,方至晚推开方家大门之时,看到的满地死尸,闻到的欲呕血腥,那一晚,整个方家除了她,没有留下一个活口,那一晚天地变色,她从一个名门世家的闺秀跌落下来,用十年时间,活成了在江湖中素有威名,一心复仇的无为派二弟子,她付出了十年光阴,自然不能只搏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,她拱了拱手,敛尽心间波澜:“即墨前辈所言极是,是晚辈莽撞了。”

即墨清浅与方至晚打了十年交道,每个三五个月,便会在此地见上一面,说上几句话,虽只是寥寥数语,但他素来善察人心,早已摸透了方至晚的性子,她性子坚毅刚烈,固执不肯听人言,十年间所做的一切,皆执拗的只为当年,他斟了一盏酒递过去,平静道:“方姑娘安心回去,一旦有了他二人的消息,我即刻着人传信给姑娘。”

方至晚抿了抿唇,将哀伤深藏于眸底,施了一礼:“如此,晚辈多谢即墨前辈,就此,告辞了。”

次日,晨阳躲在层云后头,微光疏落,四围薄雾袅袅,带着潮湿的水气,将群山与巨树皆浸染透彻。

正午时分的天,隐隐带了些许阴沉沉的气息,叫人心生不安。

今日的太乙峰上响起了十下钟声,浑厚悠扬,与掠地而起的山风一同,传遍整座太白山脉。

钟声袅袅散尽之时,天一殿外宽阔的广场上,已乌泱泱围了数千人,皆是神情肃然,无一人嬉笑喧闹。

广场正中布了个刑台,刑台上跪着个女子,一丝又一丝的白光在她身上层叠缠绕,将她捆的如同粽子,动弹不得。

天一殿殿门大开,正对殿门的高台上,宗主江芒硝与各峰首座皆神情凝重,安坐静候。而方至晚竟没有离开天一宗,反倒站在了雷丸的身后,且是一副交情匪浅的模样。

雷丸神情不变的低语:“方姑娘放心,宗主定下此计,正是为了诱捕灵骨和灵羽两个魔头,一旦捕获,老夫会做主,让方姑娘亲自审问二人伏魔化骨剑的下落,还可以亲手发落二人,以报灭门血仇。”

方至晚眸光一滞,低幽道:“晚辈多谢雷前辈成全。”

雷丸继续低语:“方家与我天一宗一脉相承,本就同气连枝,方姑娘乃方家遗孤,我天一宗自当照拂,姑娘不必客气。”

方至晚的双眸微红,拳头紧握,死死盯着刑台中间的女子,她明知当年这女子年幼,那灭门之事与其并无关系,可她就是恨意丛生,就是意难平。

嘈杂声中,即墨清浅神情如常的端坐着,眉宇间蕴着淡淡疏落风姿,双手轻轻搭在扶手上,看似漫不经心,可手背上却有几痕青筋,不动声色微微凸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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