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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9 番外一 下江南(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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熙和六年。

正月初二日自上京出发,顺运河南下,沿路走走停停,到达江南时,正是景致最好的三月。

皇帝的御舟停驻在金陵城外,又在船上多住了一晚。

夜半,凌祈宴出去一趟,听人禀报了事情,不出两刻钟又回去船上,温瀛正在灯下看书。

凌祈宴进门,笑道:“陛下可知道我又听到了什么乐子?”

温瀛手中的书册翻过一页,并未抬眼:“嗯。”

心知他就是这么个性子的,凌祈宴也不在意,继续笑道:“这里的官员今日没接到驾,更加惶恐不安,连夜送了礼来,好些个美人,有男有女,我方才去看了,确确实实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,说是送来伺候陛下,我已帮陛下给挡了回去,不过嘛……”

温瀛终于搁下书本,望向他:“不过什么?”

“他们还送了人去太上皇的船上,太上皇收了。”

温瀛无言一阵,丢出一句:“随他吧。”

太上皇在别宫休养了这么几年,身子已彻底好了,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,起初还与温瀛闹过几次,想要复辟,温瀛岂会让他如愿,叫他吃了些苦头,后头这位太上皇才彻底认清现实,死了心,从此心思都放到了吃喝玩乐上,这两年别宫里又新出生了好几个皇弟皇妹,温瀛倒也没亏待他们。

这回出来,凌祈宴三请四请,才劝得太皇太后跟他们一块南下,太上皇听闻,他老人家一辈子没去过江南,立马也说要去,只要不触及原则问题,温瀛尽都顺着他,于是把太上皇连同着他宠爱的那几个太妃嫔一并带了出来,这一路上温瀛忙着召见官员,视察民生河工,一日闲不下来,太上皇他老人家镇日游山玩水,倒是好不逍遥。

凌祈宴一阵乐,走过去坐到温瀛腿上,抱住了他脖子:“穷秀才,这里的官员心眼可真多,给太上皇送的都是鲜嫩小娘子,送给陛下你的呢,却是有男有女,啧。”

温瀛不以为然:“他们留给你来处置,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他们,都随你。”

凌祈宴心满意足,与他的皇帝陛下谢恩,被抱上了床。

温瀛的手在他的腰肢上来回摩挲,黯哑炙热的嗓音就在他耳边:“朕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,你将朕伺候好了就行。”

凌祈宴一口咬在他肩上:“你滚,分明是你伺候我,唔——”

翌日。

快近晌午,御临多时的皇帝才终于下船进城,上车时,凌祈宴扫了一眼跪地接驾的当地官员,勾唇笑了笑。

皇帝这一路过来,考核沿途官员政绩,或升或贬或罚了一大批人,以至于他人还未到,江南这边就已先人心惶惶。

这当中,凌祈宴没少出力,甚至出了大力气。

他当年在江南以自己的产业为立足点,建立起的那张情报网早已全面铺开,不单是江南,临近的各州,乃至上京,甚至整个大成朝,都已囊括在网中,这个天下所有的事情,只有他不想知道的,没有他打听不到的,他手中那份大成朝官员的履历,远比留存在吏部的那份更要完整详致得多。

他和温瀛,一个在明,一个在暗,滴水不漏地掌控着整个大成朝。

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会允许他这样的人存在,但温瀛偏偏信任他、纵容他,甚至他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到这些,都只因为他背后站的人,是皇帝。

而他愿意劳心劳神做这些,本也是为了替温瀛分担,不想温瀛这个皇帝做得太辛苦,顺便给自己无聊时找些逗趣的乐子,仅此而已。

御驾进城后,行往江南别宫。

江南别宫就在这金陵城中,坐落于水畔,还是数十年前先帝南巡时所建,早在去年就已重新修葺一新。

入宫以后,温瀛召见了一众当地地方官,不咸不淡地与他们说了几句话,并未一来就发难,反叫这些人心头更是七上八下,不得着落。

当日下午,太皇太后娘家人前来别宫拜谒,温瀛亲自接见了他们。

见到多年未见的娘家人,太皇太后泪水涟涟,窝心话说不尽。

这些人凌祈宴从前听太皇太后提过许多回,今日却是第一回得见。

苏家是江南这边的名门望族、簪缨世家,家中儿郎各个浑身书卷气,举止谦和、谈吐不俗,女眷亦是温婉娴静、和顺端庄,也难怪太皇太后入宫数十年,依旧是那般慈善心肠的。

且苏家人福气好,子嗣众多,一个个上前来拜见温瀛和凌祈宴,那些个路都走不稳的奶娃娃,还有是他们孙辈的,听到太皇太后说起这个,凌祈宴有些一言难尽,温瀛倒是淡定得很,一早叫人准备了见面礼,一一赐下。

苏家如今当家的是太皇太后的兄长,特地叫了家中几个最出息的子孙出来,给太皇太后、太上皇和温瀛他们看,言语间满是自豪,那些已经入仕了的在任上回不来,站在他们面前的,都是还在念书的小辈们,个个英姿挺拔、自信从容,确非池中物。

“丞哥儿是他们当中书念得最好的,去岁中了乡试解元,因年纪还小,怕他性子不定,我才想压着他再多读几年,等明年让他去京中国子监念上两年学,再考会试。”

提起自己才十六岁的嫡曾孙,苏家老爷子抚着长须,十分自得,笑容满面。

他这么一说,非但是太皇太后和太上皇,连温瀛都多看了一眼站在最中间,那个笑容温润的俊秀少年郎。

凌祈宴闻言心神动了动,十六岁的乡试解元,穷秀才从前可不就是?

而且要论起来,穷秀才在山野中长大,念书的难度可比这苏家少爷大得多,那还是穷秀才厉害些。

太皇太后将人叫上前,多问了几句,口里一个劲的说好,感叹道:“陛下从前也是十六岁就中了解元,没想到丞哥儿竟也有这般出息。”

当今皇帝从前未被认回天家时曾连中四元,以十六岁之龄成为上京解元这事并非秘密,只后头被革除功名、逐出国子监那段,被美化成了他有心向武,自己选择的弃笔从戎,经人口口相传后,早已成为一桩传奇。

那丞哥儿落落大方道:“学生听说过,陛下文能连中四元,武能百步穿杨、箭杀巴林顿汗王,学生钦羡不已。”

他说话时,双目灼灼地望向温瀛,温瀛淡淡点头:“会试时好好考,争取考个好名次。”

得到了皇帝的鼓励,少年郎激动不已,又道:“陛下,学生还擅长作画,愿为陛下献画一幅,还望陛下给学生这个机会!”

既是太皇太后娘家人,温瀛没有拒绝给他表现的机会,叫人上来了笔墨、颜料和纸。

丞哥儿立在案前,一手执笔,一手挽袖,从容落笔。

作画时他几次抬眼望向温瀛,全无半分面对帝王时的怯怕之意,目光灼热,眼神中的倾慕几要漫溢出来。

凌祈宴微蹙起眉,笑意在嘴角逐渐淡去,忽然就有些不快了。

那丞哥儿画得很快,不出两刻钟,就已将画作呈到御前,凌祈宴瞥了一眼,画中只有温瀛一人,立在银杏树下,面色冷然,仿若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。

穷秀才才不是这样的,凌祈宴心道,穷秀才对谁冷都不会对他冷,这人根本什么都不懂。

之后皇帝于别宫设宴,宴请苏家众人,宾主尽欢。

期间那丞哥儿大着胆子来与温瀛敬酒,直言日后定要高中,入朝堂为温瀛这位皇帝陛下效忠,鞠躬尽瘁。

凌祈宴坐在温瀛身侧,撑着下巴晃了晃手中杯子,将杯中酒倒进喉咙里。

一直到夜色浓沉时,饮宴才散。

回到寝殿,温瀛叫人送来热水,为凌祈宴更衣梳洗,凌祈宴故意闹他,抱着他的腰不许他动。

温瀛抬手,摸了摸他的脸:“几岁了你?”

他们一个坐着一个站着,凌祈宴像小孩一般耍性子,他好似醉了,面有红晕,仰头似笑非笑地瞅着温瀛:“穷秀才,那个丞哥儿,长得好看吗?和十六岁时的我比呢?”

温瀛的面色沉下,似还认真想了想,回答他:“比不了。”

凌祈宴抬手拍他:“你竟然还要考虑,谁许你考虑的?”

温瀛的手捏上他下巴:“你在想什么?”

凌祈宴气道:“我讨厌他,他看你的眼神太露骨了,瞎子才看不懂他在想什么,哼,学了一肚子学问都喂了狗,竟想着做佞臣。”

温瀛登基六年,枕边只有他这位君后一人,不是没人打过后宫的主意,给皇帝送人这种事也不是第一回,敢当着他的面勾引温瀛的,这却是第一个。

要不是看在太皇太后的面子上,他当时就该叫人将之扔出去了。

温瀛轻眯起眼:“你会介意这个?”

“我不能介意吗?苏家的小孩都能叫我爷爷了,我哪还比得上外头那些鲜嫩的小娘子小郎君,气人。”

温瀛心知他这是又在说胡话,在他身前跪蹲下,将他双脚摁进热水中,一边帮他揉按一边说:“你多少岁,我便也多少岁,也没少人打你的主意,还有那胆大包天的想给你塞人,你别以为我不知道。”

凌祈宴被他捏得轻“嘶”了一声:“你动作轻些,臭秀才。”

温瀛抬眼,目光中有转瞬即逝的笑意:“如何?我说的不对?”

“好嘛,你是陛下,你说的都是对的,是我不对,行了吧?”

凌祈宴抬起湿漉漉的脚,轻轻踹他一下:“混账。”

温瀛又将他的脚掌捉住,在脚心上狠狠揉了两下,揉得凌祈宴身子都软了一半,终于老实了。

温瀛低下声音:“日后他进了京,考试也好,为官也好,单看他自己的本事,我不会因他是太皇太后娘家人就给他恩典,他是什么样的心思,也与我无关。”

凌祈宴当然知道这个,他就是看不顺眼那小子罢了。

片刻后,温瀛跪起身,身体往前倾,贴到他耳边:“君后殿下这般本事,朕怎敢对不起你,真有那一日,只怕朕的江山都能被你折腾没了。”

热意让凌祈宴的耳根一阵痒,他伸手推了推温瀛,心里终于舒坦了:“你知道就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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