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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七章 顺势而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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董老爷子置若罔闻,见鹿衍沉默不语,他便又继续忙碌起来。约莫半柱香以后,董老爷子突然沉声道:“若想来年有个好收成,需得将田间杂草除尽。”

鹿衍会心一笑,道:“等的就是你这句话。”

董老爷子神色淡然地说道:“我虽不愿与十方阁同乘渡船去往彼岸,但既然是与世同君开口,小小的驾车灵官又岂敢不从。”

鹿衍苦着脸道:“天外战乱不止,诸神接踵而至,身为十方阁一楼之主,本该出手镇压,却偷懒般地躲在人间,虽说事出有因,但终究还是没有出力。十方阁是不愿说,文庙是不敢说,也就只有你敢仗着后世辈分挖苦我两句喽。”

董老爷子笑呵呵道:“我又没说什么,十三先生又何必自降辈分。”

“对待与世同君是一个样,对待十方阁的十三先生又是一个样,你还真是善变啊。”鹿衍无奈一笑。

董老爷子并未否认,只是神色平淡地回了一句,“一码归一码。”

鹿衍不由得冷哼一声,“你倒是拎得清。”

董老爷子一笑置之,转身取来一瓢水,然后端着此物走到鹿衍身侧坐下,似笑非笑地问道:“不知十三先生可还记得?”

鹿衍视若无睹,只是面无表情地回了句,“你倒是真能沉得住气。”

“当初与姓芈的老儿一同以道心起誓,哪怕最后金身腐朽,不得不陨落于此,也定要帮你护住这座城,如今十三先生归来,我也算是完成了昔日的承诺。从此互不相欠,再见便是敌寇。既然是元君的御灵官,那便终究是神族长辈,岂能坐看族人被外人欺负。”董老爷子轻声道。

“人各有志,我不强求。你若想重返天外,那就走一趟赊月城,待月色极佳时,便可褪去这副凡身,从而以神灵之姿回归天界。”

董老爷子疑惑道:“为何要舍近求远,朔方城以东不就有一座登天台?”

鹿衍轻声笑道:“那日师兄一气之下便给砍碎了,至于原因,你可以等重返天外之后,亲自去他面前问一问。看在昔日的情分上,他或许会告诉你。”

董老爷子默不作声,心中却忍不住将鹿衍狠狠地骂上一顿。老夫就知道你小子没憋好屁,神性尚未稳固便想着去他面前走一遭,你他娘的这不是让老夫去找死吗?!

鹿衍气笑道:“依大旭律,毫无证据便污蔑他人是要被拉出游街的。让你找师兄问答案不假,但又没说让你回了天外就去问。自己找死,然后非要把账赖在我身上,你没病吧?!”

闻言后,董老爷子骤然面色一沉,厉声质问道:“随意窃取他人心声,十三先生此举是不是有些过分了。”

鹿衍摇摇头,不急不缓地说道:“非我之过,乃是尔心境有缺,心湖之水一旦荡漾便会溢出。如此一来,凡是像我这样的人间修士便都可以听见。神灵无垢,金身璀璨,自身若有任何风吹草动,即刻便会察觉,谁承想你竟真的一点也不知情,还以为你是故意说与我听的呢。”

董老爷子不由得眉头微皱,他还真的不明白自己因何会心境有缺,不过这都不重要了,一旦自己褪去这副凡胎,从而以神灵之姿重返故地,那么在星海之水的帮助下,一切问题便都会迎刃而解。

鹿衍笑容玩味道:“劝你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,一副药方可治不了世间万千疾。届时身在天外,若再想返回人间大地,一道璀璨剑光注定是少不了的。”

“看来十三先生是知道病因了?”董老爷子笑道。

鹿衍摇头晃脑道:“略知一二。”

“愿闻其详。”

鹿衍摊开手掌,笑容诚挚道:“悬壶济世不假,但终究还是要吃饭的,饿着肚子可不成。小本买卖,概不赊欠,想要问诊,先付银子。”

瞧见董老爷子低头打量了一眼那瓢水,鹿衍赶忙打断前者的某些小心思,一把将水瓢夺过,瞪眼道:“本就是我留下的东西,如今这算物归原主。想拿它当银子使唤,门儿都没有!”

董老爷子一脸无奈道:“我知道你想要什么,但它确实早就毁了。崩坏之际,我记得你也在场,而且你好像还趁机顺走了两个轮子。”

鹿衍轻咳几声,道:“后面那些都不重要。我若是没有确切消息,我会伸手与你讨要?”

董老爷子皱眉道:“你要神辇作甚。”

鹿衍嬉皮笑脸道:“回味一下当初与元君同游七十二州大地时的那份感觉。”

“你觉得我会信?”董老爷子不悦道。

鹿衍眯眼而笑,道:“你如何觉得不重要,只要我觉得你会信就够了。”

“你怎敢……”

鹿衍猛地睁开双眸,眼神冷漠地盯着这位曾经的天界御灵官,扯了扯嘴角,有些不屑道:“你也配质问本君?”

董老爷子顿时面露惊骇,慌忙起身,行礼道:“属下万万不敢。”

众神皆知,昔日的元君道友,三君之一的与世同君,与后来的十方阁黄粱楼楼主,凡夫俗子口中的十三先生,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,或者两种心性。前者不怒自威,各界生灵皆不敢触其怒,而后者却平易近人,嬉笑怒骂皆可为之,甚至他还会依着十方阁的辈分,情真意切地喊上某人一句“前辈”。

“心境之缺,在于对少年的承诺,大劫未至,所以你还未曾护住某人,如今一走了之,日后必有因果加身,至于是福是祸,便随缘而定。”

鹿衍站起身,面无表情地说着一切,然后伸出手,接过了这位御灵官恭恭敬敬递上来的一只锦囊,而其中正是那座尚不完整的神辇。

鹿衍留下四字,然后身形一闪而逝,不知所踪。

“好自为之。”

满头冷汗的董老爷子不由得瘫坐在石阶上,方才鹿衍心念之间的转换,使其如坠冰窖一般,运走周身的元气仿佛就此凝结,瞬间抹去一切生机。

望着远处,董老爷子神情呆滞道:“原来你才是这世间最大的修罗。”

一念远走山河万里,瞬息之间,鹿衍已经置身于群山之中,环顾四周,东南处有一深潭,潭水清澈寒冷,潭边矗立着一块较为平坦的巨石,巨石之上有一位中年男子正在烹茶煮酒,虚位以待,而他正是十方阁镇山楼楼主,行四,此一世姓程,单名一个诺字。

程诺微微一笑,轻声道:“为兄自己酿的酒,夫人亲手采摘的茶叶,都是俗物,不知师弟喜好,便都备着了,随君自取。”

鹿衍来到巨石之上,拱手见礼,神色恭敬道:“见过四师兄。”

程诺笑容温和道:“坐下聊吧。”

鹿衍盘膝而坐,端起一杯茶,轻轻地抿了一口,不由得夸赞道:“即便酒香四溢,但也不如这一杯入口回甘,如此可见,还是嫂夫人更胜一筹。”

程诺无奈一笑,道:“她又听不见。”

鹿衍放下茶杯,一本正经地说道:“实话实说罢了,师兄你酿酒的功夫着实差了一些。”

程诺轻叹一声,“归根结底,还是为兄不如你嫂子的面子大呗。”

鹿衍故作吃惊道:“师兄此意可是要‘夺权’?”

程诺赶忙捂住鹿衍的嘴,余光不断打量四周,神情严肃地说道:“想我死的话,你小子就直说。”

见鹿衍如拨浪鼓似的摇头,程诺这才将手松开,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,都有些忍俊不禁,毕竟某种层面上来说,他们算是“同病相怜”。

鹿衍再次端起茶杯,笑道:“喝茶喝茶。”

程诺会心一笑,将面前酒酿尽数丢入潭中,只留下自家夫人亲手采摘的茶叶,既然后者略胜一筹,饮酒一事就别想了。

望向澄澈寒潭,程诺不禁有些心疼道:“倒是便宜这头畜生了。”

话音刚落,潭中便有一道巨大的身影闪过,将酒酿以及盛酒的容器一并吞入腹中,然后重新潜入寒潭深处,作伏地而眠之状。

鹿衍唏嘘道:“初见之时,它不过是条小泥鳅,如今竟也有了几分真龙之姿。”

程诺温言道:“前些年山中妖物作祟,故而它吞食了不少蛟龙之属,因缘际会,也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。”

鹿衍有些不解地问道:“我记得文庙内有个类似于一国朝堂中户部的存在,管辖的正是这些蛟龙之属,凡有蛟龙之属孕育而生,皆需存档,反之则需消档。那小泥鳅能有如今这番景象,想必吃了不少同族,这可不是一什么小数目,文庙那边就没派人过来问一问?”

程诺轻笑道:“自家门生失职,又有何颜面来问我。更何况若非老夫子亲至,恐怕那群儒生连山门都进不来。除此之外,前来伏岳山作祟的蛟龙之属近乎半数来自于四海,而非你我最初所认为的某处江河。与其来我这边吃闭门羹,倒不如去四海水君家中作威作福。对于场兴师问罪,四海水君必须给个说法,否则丢了官职事小,若是丢了性命那可就是天大的事了。

眼下之势,妖族由沉睡之中醒来,进而整军南下已成定局,各州妖族心思复杂,更有甚者暗中已与极北之地取得联系,一旦妖族之祸蔓延至某地,说不定那一地的妖族就要跟着起兵造反了。凡有意图作乱者,文庙的态度都很强硬,要么就地拘押,要么请去文庙,要么直接斩杀,此番做派,着实是数千年来为兄第一次欣赏这群读书人。乱世将至,论迹不论心无疑是自欺欺人,若不及时根除祸患,一旦战火弥漫七十二州,想要彻底平定可就难了。”

鹿衍忽然打趣道:“师兄如此关注天下局势,莫非是有意入局?”

程诺摇摇头,神色平静道:“天下如何,与我无关,之所以插手棋盘,是因为有你开口。当年逃离酆都之后,若无师弟相助,我夫妻二人绝不可能平安抵达伏岳山,这笔人情拖欠多年,如今也是时候该还了。”

鹿衍微笑道:“举手之劳而已,师兄不必挂怀。”

程诺点点头,温言道:“闲话少叙,还是聊正事吧。”

鹿衍严肃道:“田园荒芜已久,是时候打理一番了。”

程诺思量片刻,说道:“只需一把火将杂草焚尽,万物就此归于尘埃,进而化作后来者之肥料,便可在百年内营造出一番丰年景象。”

鹿衍有些犹豫,道:“若以火焚之,手段未免有些过于残忍,一旦天怒人怨,十方阁最后的半数地基恐怕也就保不住了。届时房倒屋塌,失去了躲避风雨的屋舍,那些新种下的庄稼可未必能如愿以偿地长大。”

程诺一笑置之,轻声道:“某种意义上来说,十方阁的再传弟子也是要为后来者让路的‘前人’。无论是大师兄的五位嫡传,还是陈尧至今都不肯承认的衣钵继承者,又或者是小七留下的那根铁棒的有缘人,此后皆需让路。”

许是忽然间想到了什么,鹿衍不由得神色黯然,低声问道:“这就是师兄不收徒弟的原因?”

程诺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寒潭,轻声笑道:“这畜生化人之时若能有惊无险地渡过那道心关,他便是我这一脉的唯一传人。大道生而亲水,又兼修山岳之水,届时山水系于一人之身,想来他的所作所为就算不如何璀璨夺目,但也不至于落后他人太多。”

鹿衍无奈一笑,“师兄待人待己为何还是这般冷漠?”

对于程诺最后的选择,鹿衍即便谈不上心知肚明,但也不会相差太多。若弟子能身负重任,那便散尽一身道行成全于他,若是个庸才,便就此打杀,将自身与他一并当作机缘赠予世道,有能者也好,有缘者也罢,尽管各凭本事来争一场大道机缘。至于最后为谁人所得,那就不关他的事了。

程诺只是笑了笑,却什么都没说。

“最后一件事。”

程诺温言道:“直说便是。”

“可盼来生?”

程诺摇了摇头,眉眼温柔道:“一世至此,足矣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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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外。

两位持剑者并肩而行,一人拖着一柄古朴铁剑,一人要悬青色长剑。寻到一处远古时期的神灵宫殿遗址,此地虽已破败不堪,但好在还有个能落脚的地方,二人对视一眼,然后便各自寻了处平坦地方坐了下来。

张欣楠打了个哈欠,有些不耐烦道:“我说你到底还打不打?”

那人名为景行,只见他解下腰间佩剑,盘膝而坐,横剑于膝上,选择闭目养神前,不温不火地回了一句,“还不是时候。”

张欣楠倍感无奈,见他真没有动手的意思,也就将此事暂且搁置,然后瞥了一眼看似“不远处”的道门白玉京,随口问道:“听说那里有个姓钱的小道童跟你关系不错?”

景行睁开双眸,神色认真道:“不是道童,是个暂居于此的女娃娃。待问剑结束后,胜者需将她带回人间。”

张欣楠故作无赖道:“与我有何关系?”

景行冷笑一声,道:“除非你不希望她回来。”

张欣楠眉头一皱,沉声道:“你说什么?!”

“言尽于此,自己想去。”景行显然没耐心与他讲解其中的因果脉络。

心中忽起一念,但张欣楠却很快打消了这种念头,神情不悦道:“生死自有顺序,绝非你我可逆。”

景行不由得扯了扯嘴角,道:“混沌为生之时,神族并无顺序一说。”

张欣楠神色一怔,沉声道:“还有谁知晓?”

景行直言道:“诸神皆知。”

“既然如此,那更是荒谬。若此事可逆,昔日被斩落的神灵岂不是要一一出现在你我的面前。”张欣楠怒目道。而他之所以会愤怒,是因为希望之火忽而燃起,此刻却又忽而熄灭。

景行面不改色,问道:“可还记得元文。”

所谓元文,即元君所创文字,诸天神灵所行大道近半数皆源自于此。昔日天地之战,剑禹之所以能斩落诸神,一方面源自于他自身剑道修为高不可攀,另一方面则得益于鹿衍曾以元文帮他剖析神灵本质,每递一剑,恰到好处,既不会平白消耗自身体力,又可一剑克敌。因此无论是上一世的剑禹,还是如今这一世的张欣楠,二者都对元文有着极深的理解。奈何志不在此,最终只得沦为鸡肋。

“自然记得。”

景行继续说道:“御灵官,六部掌司,神女,以及六部主神,此四者被众神誉为最近元君。他们几位有这一个共同点,那就是皆诞生于混沌之前,并且完整地经历过一整个无顺序时期。”

张欣楠顿时恍然。

某种意义上来说,以‘顺序’为主导的混沌并不会对其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毁灭打击。再说得简单些,黄更辰之所以能够成为世间唯一一位永生者,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鹿衍的缘故。与世同君,与世同,那么何谓世之始,混沌开辟,地界创生为始?非也。元君诞生即为一世之始。而他本人也必然经历过这一“无顺序”时期。

黄更辰不死不灭,故而可入酆都为差,那么鹿衍呢,他似乎从未走入过轮回,也就是说,他从未“死”过!

如此一来,逆其道而行,未必没有机会将她拉回来。

张欣楠又问道:“你打算怎么做?”

“鹿衍躲在人间偷懒,短时间内估计是见不到他了,所以只好找别人来验证了。比如当日正面接下一剑,至今却仍有可能高坐神殿的火部主神!”

景行抬起头,眼神冷漠地看向某处。

张欣楠亦是看向某处,不由得冷笑一声,道:“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。”

一尊百丈高,浑身遍布火焰的神灵金身忽然出现在二人眼前,高坐于王座之上,神色鄙夷地看着两人,讥笑道:“地界的虫子,果然还是这般令人生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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