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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八章 真正梦醒(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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寒潭幽静,月色皎洁,巨石之上,青衫独坐。遥想入夜前的那一幕,鹿衍嘴角微微扬起,眉宇间更是多出了几分羡慕神色。竹林深处,袅袅炊烟,与卿粗茶淡饭,此生若能如此,便是无憾。

如明镜一般的潭水表面,忽然间荡起阵阵涟漪,一颗蛟首缓缓浮出水面,头顶疑似生角,鳞甲雪白如霜,发出一阵低吼,随即腾跃而起,于寒潭上空盘旋,肆无忌惮地吞食着周围的天地灵气。

花草由此枯败,明月也不禁暗淡几分,但那家伙似乎犹不满足,在有意避开某片竹林后,竟是将手堂而皇之地伸向了整座伏岳山。一时之间,山林中哀嚎不断,无论是初窥门径的妖族修士,亦或是灵智未开的山中走兽,此刻则无一例外,皆被其夺了生机。

一炷香后,这头恶蛟似已吃饱喝足,然后便一头扎入水中,就此打道回府。至于独坐在巨石之上的那袭青衫,恶蛟并非没有察觉,只是在确认他不会动手后,便选择了井水不犯河水,掠夺生机之时,自行绕路便是。

鹿衍之所以旁观,并且选择“见死不救”,是因为他早已洞悉此间因果。那头恶蛟方才看似作恶,实则却是理所应当地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。

数千年前,地界内乱,人妖两族强者大打出手,致使山河崩碎,民不聊生,有位龙族修士于心不忍,便以真龙之躯暂护一方平安。不过这般仁善之举,在当时大多数人妖两族修士看来,无异于是妇人之仁,但由于十方阁的默许,那处山河也就暂且得以置身事外。

然而随着战事的愈演愈烈,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,山河气运之争便显得尤为重要。除了明面上的你争我夺,背地里的阴损手段更是层出不穷,直至将那龙族修士的本源彻底耗尽,而山中之民,或人或妖,非但不感其恩,反而还在最后关头将其分而食之,这为一个荒诞的说法——若吞食炼化真龙血肉即可一步登天。

昨日被众人分而食之,今日将众人一一吞食,当真是天理昭彰,报应不爽。

不过在鹿衍看来,走过一遭轮回后,昨日之我与今日之我终究不再相同,甚至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,所以我之痛快与尔之怨愤,当真可以“功过相抵”?若以昨日之你处今日之变,当真会有大仇得报的快感?一切答案,即是已知之未知。

鹿衍轻叹一声,然后化作一道青光掠向潭中,以避水咒行至一座水府门前,轻扣门环三下,静待主人开门。

片刻之后,一位长相俊美,身着霜花白袍的男子推门而出,抬头瞧见那一袭青衫,他不由得面露几分惊色,眼神疑惑地问道:“不知阁下深夜造访,有何贵干?”

鹿衍温言笑道:“潭中蛟属竟生得几分龙相,实乃天地造化功德,亦是你自身福缘使然。今夜偶然得见,我这小小教书匠不由得心生好奇,故而特携薄礼至此,只求一睹阁下尊容。如今一见,果真不凡,倒也担得起那残留于世间的几分真龙气运。若阁下能回答我三个问题,这份大道机缘我便双手奉上。”

身着霜花白袍的男子名曰程矞,只见他微微一笑,轻声道:“阁下打趣了。在下真身确为蛟属,虽有龙相,却是后天侥幸所得,万不敢有做那真龙的心思。此生唯有一念,居寒潭,了因果。夜已深,水府家眷早已安歇,恕在下不能留客,还望见谅。”

程矞作揖致歉,弯腰抬手以送客。

鹿衍哑然失笑,摇了摇头,身形一闪而逝,只得暂且离开水府。站在潭便,鹿衍以右手摩挲着下巴,无奈道:“不亏为一对师徒,这请人吃闭门羹的手段还真是如出一辙。”

一道心声忽然响起,“方才与你喝茶时便说过了,无需替他人做选择,只因他人心中自有选择。上一世愚昧者的以怨报德,如今还以一场毫无道理的杀戮,在他自己看来便已然足够了。心怀善意,宽待世界也好,满眼失望,以恶止恶也罢,二者之间并无高低之别,一切皆是源自于己心,所谓不同即是人之不同。你我相融于世道,各有方法,虽然不尽相似,最终却殊途同归。若能与世道各自安好,便是天底下第一善法。”

鹿衍沉默不语,只是静静地望着远处。

“水府门前,师弟自称有三问,既然徒弟不答,便由我这个做师父的来说说看。若是偶有所得,也算帮你结了心中症结。”

鹿衍神色如常,轻声道:“若换师兄来答,那便三问作一问即可。”

“既然如此,你问我答。”院外石椅上,程诺不由得正襟危坐,神情严肃。

鹿衍面无表情道:“昔日造物,皆言有功于天下,而今欲取回观想所得,不知是否有罪?”

此言一出,非但伏岳山地界为之一颤,就连整座人间都宛若地牛翻身一般,而这一切却来得毫无征兆。七十二州山河突然间变得若即若离,如梦颠倒,现实与虚无的界限就此模糊不清。万家灯火,逐渐恍惚。

程诺此刻汗流浃背,嘴角微颤,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,最后只得重重叹息一声,神色黯然道:“既然对此间已失望至极,那便不如彻底从梦中醒来。”

鹿衍抬起头,眼中所见尽是紫雾。混沌之气,弥漫于四海,正缓缓涌向人间大地。

混沌之中,灰衣道人乘船而至,环顾四面八方,只一眼便阅尽万载光阴,满眼担忧之色,道:“眼下这一结若无人可解,那便万事皆休。”

十方阁。

陈尧挥了挥衣袖,近乎癫狂的武三思便再不能踏进楼前一步,望着眼前骤然而生的异象,他倍感无力,神情颓废地瘫坐在地,眼神涣散,喃喃道:“百万藏书,或许尽是梦幻泡影。”

世人皆知鹿衍以梦得道,梦青衫,梦红袍,一念善恶就此两分,各成黑白,但往往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昔日楼中喧闹,醉酒后,陈尧曾有一问,问鹿衍之梦,是否是以那苍生为梦,后者笑而不答,提问之人却福至心灵,没由来地说了一句,“愿君有能佛前还愿的那一天。”

鹿衍笑容温和地回了一句,“生死未知,奈之若何。”

不知是剑禹,还是张欣楠的剑客,扭头望向这里,神色平静道:“来日登城时,莫忘与我祭酒。”

昔日驴唇不对马嘴的一问一答,如今却历历在目。

陈尧深呼一口气,起身望向那座伏岳山,眼神突然变得坚毅,轻声笑问道:“酒已醒,当如何?”

山中林木欲止,却风浪不断,鹿衍下意识地抬起手,周围的一切便朝着他的掌心开始坍塌,木石俱断,随即化作虚无,虚无之中混沌伊始。

千钧一发之际,一袭青衫悄然而至,两鬓微霜,笑容温和。这位中年儒士抬手拍了拍鹿衍的肩膀,然后嗓音温醇地问道:“日上三竿,还不起床读书?”

鹿衍神色一怔,掌中虚无瞬间碎裂,而周围的异象也尽数敛去,恢复如初。

儒士微微一笑,轻声道:“礼之一字,不可忘。”

鹿衍猛地转过身来,瞧见那熟悉的面容,泪水顿时夺眶而出,嘴角颤抖不已,艰难地挤出一个笑脸,作揖道:“见过先生。”

儒士姓齐,来自琳琅书院,游山而归,名为齐岳泽。

先生弟子,各着青衫,同坐于巨石之上,前者帮着后者擦干泪水,温言道:“是先生无能,让你受委屈了。”

鹿衍连忙摇头,“是弟子未能完成与先生的约定。”

儒士温言笑道:“已有之事,是为定局,定中求变,痴人说梦。你能做到如今这一步,已是殊为不易。昔日临渊一跃,是先生想得简单了,在此与你说声抱歉。承受万年孤独至此,其中之煎熬着实令人难以想象。接下来你若是想就此放手,余下的烂摊子,先生自有办法收拾,你大可不必为此事而担忧。”

鹿衍疑惑地问道:“如何收拾?”

儒士微微一笑,指了指自己的肩头,打趣道:“大不了山水一肩嘛”

鹿衍不由得面露难色。

儒士故意视而不见,轻声问道:“昔日授业,有一事未曾讲清,着实是件不小的遗憾,不如今日弥补上?”

鹿衍点点头,轻嗯了一声。

“天地万物之运行,皆系于法之一字。何为法,即万物运行之准则。一草一木,一鸟一兽,皆遵于此道。虽有一家门户院墙内外之别,行诸事以约束,却可护得一世安稳。肆意离开院墙者,即有坏法之嫌,变数由此而生,如草木根须所系,脉络继而延续,因果由此方始。惩戒坏法者,以刑狱之道加身,理当如此,然而错就错在以刑狱之心,漠视墙内众人。”

儒士眼神温柔地看着鹿衍,语重心长道:“即便双眸冷漠,心却不可结霜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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